阿五是叔叔家最小的孩子,与我同辈。因为生得晚,相差近20岁,上面哥哥姐姐多,从小很受宠爱的。阿五却不娇惯,大学毕业不久便辞了公职,下海。家族里没有经商遗传,阿五下海,开始大家心里都忐忑。阿五虎头虎脑,义无反顾,先是借钱借人家平台做外贸,后来进入网上商城,睡袋、围嘴、尿布,那些柔软而色泽鲜艳的纺织面料,一层层铺开了阿五的老板梦,十几年过去,阿五真的成了老板,亲戚中有要挣钱养家的,阿五也能帮着在家里开个小作坊,一架缝纫机一台电脑,就能开业。阿五这十几年干得务实而勤勉,他走的路,和马云有关。
5月的一天晚上,一位年轻朋友在微信上发来一段视频和一篇演讲词,马云退休了。那会场是露天的,好几万人穿着雨衣,打扮得几如摇滚歌手的马云引吭高歌,《我爱你,中国!》、《朋友》,声情并茂,唱得不错的。想起以前在电视里见过这个其貌不扬的企业家,一身白色丝绸中装,站在崚峻的山峰上打太极,飘飘欲仙;和年轻人一起跳霹雳舞,身段扭得如水蛇,如梦如幻。似乎还有一次是回答主持人问话,说“人家都说我长得像坏人”,那淡定又多少有点探究的神色,让人忍俊不禁。现在,48岁,在我们党校正当年的中青年干部的年龄,马云说他要退休了,因为年轻人会干得比自己更好。
真正使我怦然心动的,是马云的演讲词。马云潇洒地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踱步,一面清晰地表达着,这十几年的成功,是因为他们选择了“相信”,在所有人都抱怨不再相信这个世界的时候,马云和他的团队选择了信任。义无反顾地携手打拼,纵然眼泪和欢笑一样多,网上商城今天已蔚为大观,每天2400万笔淘宝的交易,其中每一个环节的互不相识的信任,这样的买卖和支付方式,正在改变中国。
马云说他很骄傲自己是个从商十几年的商人,可惜商人在这个社会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而他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善这个社会。商人逐利,在我们这代人的观念里,鄙薄商业的不在少数。但马云说他是要去完善这个社会,解决千万人的就业,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我想,这对于整个社会,何啻是一些饭碗!
四十年前的冬日,一个西北风肆虐的夜晚,在我插队落户的淮北农村,我趴在低矮不平的擀面条用的案板上,填写庄严的中国共产党入党志愿书。墨水瓶改成的煤油灯,弱小的灯苗忽闪着,照不亮那张简单的表格,但我的内心火一般,豪情热烈冲天。我引用了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地前的著名语录:从来的哲学家只是形形色色地解释世界,重要的在于改造世界。位卑未敢忘忧国,我以为,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不寻常的意义,都牵连着改造世界的意义。我崇尚这样的人生信条,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始终不变,做,应该比说重要。几十年里,我们努力了,我们同时也花了很多时间,用来批判各种各样的思想,那些批判,却是浪费了很多生命的。同是从改造和完善社会出发,我曾经走过的路,不能抵达。
“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即便有多少扼腕和叹息,当你全心相信着什么并在所不惜地全情投入行动,那样的记忆,忘不了。
我和朋友们说起马云给我的启示,他们笑我:你知道个屁,那是作秀,撂挑子,他去做另外一个项目了,商人么!
哦。那又怎样呢?我记得我当时读马云退休演讲词时为“相信”而来的信心,我对阿五说,你们这一代,赶上好时候了。而我们曾经历的,翻过去了。谨以此,纪念我已然逝去的青年和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