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车,是绝大多数人的人生内容。
我从小就挤车,那时挤公交车是城市男女老少的家常便饭,而公社社员偶尔出趟远门也肯定要挤长途汽车,一旦准备好介绍信和全国粮票,买张火车票,无论是农业户口还是非农业户口,那就要挤火车了。挤火车还能挤死人,现在属于天方夜谭,可那个年代也没觉得这算是多大的事情。
过去挤公交,有些景象如今已经匿迹。那个时代,假如你是老弱病残幼,千万不能殿后,殿后的必须是年轻力壮或者自认为是年轻力壮的,因为他们登上公交车脚蹬板后,就要承担起将所有还没挤进去的身体都要硬挤进去的责任。殿后的模样是双手抓住两边车门的把手,然后用胸脯顶紧前面的后背,铆足劲,向前撞,售票员则会探出半个身子,一边喊使点劲啊,一边助一臂之力,将门从侧面推上。如果再关不上车门,司机也会跳下车来,跑到车门前,用尽吃奶的力气将殿后的那位塞进去,实在不行了,就对着车门猛踹一脚,直至关闭。这一幕幕,几乎是公交每天每站必备的景致。
挤上车了,其实,还只是挤车的初步,再往下还有,不断地有人被踩脚、被踢腿、被胳膊肘撞上、被毛衣针勾住,然后就是吵骂声、叫喊声。该下车了,往门口挤也是一项重体力劳动,推、撞、扒,全是提手旁,直至进入冲的状态,最多喊两句,下不下啊,别堵着门,之后又可能引来激烈的反弹。
如今也挤车,但内容已经发生了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出现了车挤车,人用自己开的车去挤其他车,并线时挤,拐弯时挤,冲上人行道时也难免要挤。而人在公共汽车上的挤车,因为换作上车下车分门而行,从前的那种挤车景象已不复存在,即使在地铁、在公交上继续要挤,但排队的挤与不排队的挤不可同日而语,有空调的挤和没有空调的挤、宽敞车厢的挤与狭窄车厢的挤也不在一个层面。并且,吵架的日渐减少。最显著的变化就是踩脚难得一遇,即便被踩,多少还能听到一句道歉声。
我从前挤车之后,低头一看,满腿满鞋的秽土脏印,现在从地铁挤出,裤脚管依然整洁如初,这大概就是社会的进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