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众人一片叫好　

　　石山弄地方偏僻，草莽棘深，但这里却是一个贩卖私盐的据点，所以盐铺竟派来五个伙计，个个不是善辈。刚才他们已经得着乡民在城里出糗的消息，现在看见俞能贵掮了竹杠焉头焉脑走过来，便作势大声吆喝起来：“买盐买盐喽——买官盐呀，太平无事呀！买私盐嘛，头敲开来勿及呀！”

　　俞能贵遽然面皮绷紧，竖眉立目，咬牙切齿道：“贼娘的！你们就是把天喊塌下来，石山弄也没有人买你们的砒霜官盐！”

　　几个伙计本来腰硬口气粗，一个家伙一步跨前，劈手指着俞能贵的鼻梁：“俞能贵，就是你硬出头！等我明日去告了官来，让你罚铜钿坐班房！”火在胸中起，恶向胆边生，俞能贵跃前一步，“叫你贼娘的去告官！”出手一拳砸去，那个伙计猝不及防，着了一拳，仰面跌倒。几个家伙嗷叫一声，撸袖捏拳向俞能贵抢过来！俞能贵横过竹杠，甩脱挂着的麻绳，抡将过去！几个家伙连忙跳起后退，连叫带骂，扑回铺子里抄家伙。

　　后面乡亲们紧跟着到了，一看这场景，立时撩起扁担竹杠围将过来。几个伙计见势不好，撒腿就跑。俞能贵越发激愤，冲进盐铺，“叭”一竹杠打在柜台上，竹杠竟应声破裂！俞能贵又跃起一脚，那柜台就已歪了。众乡亲随之喊叫着冲过去。俞能贵又返身出来，恶狠狠盯着那门楣上的“汪记”匾牌，抓来一根竹杠一把顶上去，那匾牌哗啦跌落，砸出一片尘土，众人一片叫好。俞能贵趁着性起，将匾牌搁在铺子门槛上，一脚踏断！

　　这边长庚、九分刚刚将三阿公扶进家门，听到外面喧哗起来。等到长庚奔到村口，盐铺已是一片狼藉，柜台倒了，盐瓮砸了……开初看着白花花的盐，众人还一时愣怔犹豫，结果到底人多胆子大，一个人动手，大家一拥而上，集体放抢。长庚见此情形，心神一跳，也不怠慢，冲进盐铺，撸撸刮刮，情急中脱了衣服，包了三四斤的盐，连走带跑地回了家。

　　立春这日周祥千坐船往城里去。宁波城三江口北岸处状元楼这日的席面，早早地被一帮监生秀才定了去。相传当年，两位举子赴京赶考，来此酒楼小酌，席间一盘“冰糖甲鱼”，跑堂助兴，谓之“独占鳌头”，不期然席间一位举人日后果然金榜题名，中了状元，衣锦还乡时又来此楼，挥笔写了“状元楼”三字，就此改了酒家的招牌。

　　周祥千刚刚坐定，罗秀才就已进门，因身矮体胖，绰号茶箩，雅号茶博士。两人正行礼，尹秀才又到，因家中经售鄞县名产草席，便绰号白麻经，雅称白兄。最后进来的李芝英，奉化人氏，才是个真才子。见人到齐，小二上茶，被关照菜肴上灶，周祥千却说：“今日这里闹哄哄的，我等不如换个地方。”他指指窗下江边的游船：“寻条‘江山船’，倒是雅兴。”这江山船便是江中的烟花船了，这时候炭炉铜镬、卧榻烟枪，倒也一应齐全。白兄：“冷兮兮的，有什么好？”周祥千悄声说道：“刚才我到的早，便去探了一探，有条船上的两位‘同年嫂’，都只十七八岁样子，面容娇好得很呢。”罗、白二人登时眼睛发直，嬉笑着来了劲。李芝英看着周祥千，摇头哂笑：“家中有妻有妾，竟还是这般地如饥似渴。”周祥千打趣道：“李生，我说这状元楼，你也免了吧。”李芝英道：“……你是说我注定不中，来也是白白的么？”

　　周祥千道：“唉，你平日判事倒还准，今日却是说歪。我说你秋试定会高中，只是不要到了时候，都说是状元楼甲鱼头吃出来的，不是真本事。”当下众人唤来店家，瞩将菜肴酒水一并用竹箧装了，送去船中，店家正是巴不得，又送上那小寒至正月，最是肥美的奉蚶一份。

　　下得酒楼往江边去，周祥千说起过几天就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大家租条船去杭州看灯会的事。李芝英低声说道，今年省城的元宵灯会怕会是难兴。长毛太平军在广西造反，两边战况胶着。皇上心焦如焚，下边各省还不为圣上分忧，又岂敢载歌载舞？周祥千不免觉得扫兴：“哪个皇帝不是一样，造个什么反呢？”李芝英不以为然，低声说：“以文字论罪，非剐即族，这却不同吧。”

　　说着话，就到了江边，上得船去。刚在舱中软榻上相拥坐定，状元楼的小二担着竹箧已到，随即张罗着将那半熟的大汤黄鱼、锅烧河鳗、特别是号称“斤鸡”的马蹄鳖，用炭炉煨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