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子
因为去意大利参加民间艺术节,要带一段有中国风味的京歌,便做了梅派青衣史依弘女士的一日徒弟。在史家极富东方情致的寓所,勾出许多往事念忆。
与戏曲结缘早在青少年时期,所在艺术学校设有湘昆、花鼓、京剧、舞美、综合艺术等科,除舞美、综合科学生是中学毕业生,戏曲科的学生须从小练筋骨,许多都是从小学直接招过来。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艺术院团的门槛很高,几个老师调教一个学生。学生考进来的第一年是甄别期,老师们从各个角度充分判别这个学生是否能真正进入各艺术行当。艺校学生待遇相当好,学费全免,每学年都能领到定额饭菜票,练功服装鞋帽一律专供,如果能顺利通过第一年的考试,基本就算是艺术院团的一员。考进去本已是千里挑一,过筛子再来一遍,其实也有双项选择的意思。戏曲练功是件极残酷的事情,四功五法: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单是数落一下那些个名词你就头晕:毯功、把子功、小五套、档子、腿功、岔功、鼎功、旱水、单蹑子、单漫子、双腿漫子……幼小的身体要经受住种种考验,眼见着戏曲班的小小美人们动不动就折了胳膊腿,隔三岔五的打个石膏缝个针,家常便饭一般。学戏的过程中有人且行且珍惜,有人实在不能适应就半路改了行当,也改出另一番天地来。后来的影视歌坛,数得上的明星一大把,张也、吴军、瞿颖、雷佳、王利达,还有许多生存在舞榭歌台行业的人们,功底还真是幼年时恩师一招一式给打牢的。
校长是王一飞,他的电影文学剧本《晚钟》获西柏林世界电影节特别奖、银熊奖,这件事给一个爱做梦的少年很大启示。她把校图书馆所有小说、文学期刊都借来翻个遍,语文邱老师甚至拿出自家私藏,意识流在那个年代像爱情一般流行,那是文学最美好的时代。教民歌的易老师发一本《民歌集》,四五百首歌躺在里面,期末考就是听你声情并茂地唱出她从歌集中随机抽到的那一首,错一个字都不及格。少年开始写下第一首诗、第一个剧本、第一篇小说。据说教务处有位严苛的老师家经常丢了鸡少了鹅,因为他每天早晨在喇叭里狂叫“我会在教学楼等着,看谁敢迟到”,由此他得罪人最多。学校地处岳麓山下,散养的家禽鲜美无比,当几个捣蛋鬼躲在舞美教室大快朵颐的时候,空中飘荡着教务老师凄凉的声音。这些生活的场景,会甜蜜地涌现在某幅画的构想、某个人物塑造的时刻,因为教务老师终归良善,没有把一场恶作剧演变成一个大事件。
有那种注定终身与戏曲不离不弃的,他们在这条艰苦无比的路途上,专注地吸取前辈大师的精粹,点滴化入自己血脉中。史依弘从上海戏校以武旦开蒙,后考入中国戏曲学院京剧研究生班,到如今塑造各类性格的人物皆得心应手,与她从少年、青年一路苦修潜心研究梅派艺术分不开。
所有辛苦,最后开成洁白幽香的栀子花,循着清芳向来时路看去,拂去苍苍横陈的翠微,一定是那颗温热跳动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