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下我家这屋,除了屋子本身,我还喜欢篱笆外的大公园和篱笆内的柠檬树。想象一下,傍晚归来,躺在后院,闻柠檬的清香,望公园远处枫叶、杨柳、古树,自是情趣无穷。
我家隔壁住一个澳大利亚老头,六十多岁,因为工伤,残了条腿,得了笔赔偿,十几年前买下隔壁那幢屋。老头有几大爱好。一是喝酒,成天酒气熏人,倒垃圾的每星期都能从他家门口搬走成袋成箱空啤酒罐。二是说粗口。接下来的爱好,就是关心我家的柠檬树。
开始,大约二三星期,他来敲一次门,后来成了一二星期;开始来时,他手里拿的是小号塑料袋,后来改成了大号,再后来一次,开出门去,只见他一腿站着,一腿踮着,一手撑着门框,另一手夹着个装水果的纸板箱。
我愣了愣:“你……这是……”
“咳——咳——”他清痰似的笑几笑,很大度地说:“别担心,别担心,不用装满的。”
我说:“黄的没了,都摘光了。”
他骂了句脏话:“我不需要黄的,青的一样。”
“那……那……那你自己去摘吧。”
他去了,毫不客气,一会儿,装了满满一大箱,而后,拖一条跛腿,一摇一晃地走了。
我回后院一看,没了,全没了,连半黄的都没了,只剩几个绿色的小小的圆,藏在树叶中,看也看不见。太过分了!问人要东西竟这般理直气壮、无休无止。我开始怀疑是否自己对澳大利亚了解太少,怀疑这棵树的契约会不会是他的?又觉得可笑:世上哪有这种事!
我糊涂了,真的糊涂了。轮到我摘柠檬时,竟像去偷,心都跳起来。有时,开车回家,远远的,隐约望见树上显出几团金黄,我的心会不自觉“咯噔”一下:糟了,又到他来敲门的时候了。我甚至有过一个荒唐的想法,要用一块大布,把整棵大树严严实实包起来……
春来夏去,秋来冬去,我想躺在后院里,闻自己家柠檬清香的愿望始终没能实现。澳大利亚的美妙,家园的宁静,全被他破坏了。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这不仅仅是关系几个柠檬的问题,得彻底解决这件事。我准备了几天台词,待到他又来时,我对他说:
“对不起,我不能给你。”
“为什么?”
“我的朋友问我要,我得等它们长黄。”说了,我即刻后悔,干吗提黄不黄的。
“我不要黄的,青的就可以。”
“青的都摘完了,哪来黄的?”
“你在找借口,你不想给我。”
接着他又开始爆粗口了,还扯到了种族。
一刻间,我的声音变得从未有过的雄壮,我对他说,我说:“看着我,看这屋,这是我的屋。”说着,我转过身去,往后院指了指:“看见那树了?那是我的树,我的!你懂吗?!”我把一张愤怒的脸朝他凑过去。
他走了,带一连串粗口,带一股浓浓酒气。柠檬树笑了,笑得那么欢快,那么爽心,风吹来,唰唰作响。
……
柠檬树上的柠檬,终于呈现了迷人的金黄,馨香沁人。那个傍晚,我躺在后院睡椅上,望着夕阳,心头涌上一股暖流……突然,听见有人叫我,直起身,我看见篱笆上探进一个人头。
“Look,”老头指指地上:“柠檬掉地上了,传过来给我吧。”说时,他的脸上露出了腻腻的馋涎的笑,也没了那种清痰似的夸张得意的笑声。
我捡起地上的柠檬,又去树上摘下几个,一并递给了他……
这次给他与以往不同,意义不同,心情也不同。
十日谈
生活小记
在练习跑步的过程中,结识了一个非常特别的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