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最冷的季节到了,清冽的空气里飘荡着年的味道。爸爸在北阳台挂上了风鳗酱油肉腊鸭等上海人家过年必须的传统食材,每年购自上环海味街的干贝鱼翅花胶等也从一个个罐头里揭盖放风,祭祖设备早已准备妥当。妈妈用ipad 团购著名坚果电商的新鲜货,与远在香港的姨妈们视频聊天,看她们展示平靓正的鲍参元贝发菜。沪港双城值得玩味,香港人过着中国式的西方生活,主妇们看TVB大戏,时时研读《本草纲目》,上海人则过着西方式的中国生活,生煎馒头配榛仁拿铁,偶尔看场音乐剧。可不管哪种模式,这时节中国人只分两种:重视过年的和不重视过年的。
对民俗这东西,幼时懵懂,年轻时心神不定,粗疏潦草,不过岁月的风终会将内心棱角吹柔和,那时自会修正先前的浅薄,时时念念自己从何而来因何而生,而生活的哲学和命运的谜底往往就藏在某些手工与仪式里。不能给孩子隆重过年感受的母亲大抵不会是称职的母亲,我对幼年最早的记忆是祭祖仪式和妈妈牌什锦砂锅。小年夜,幼小的我一脸庄重对着满桌饭菜酒水和祖先牌位叩首,爸妈在一旁念念有词,这画面构成了我对隆重的最早认知,它是静寂庄严的,是不可亵慢的。大年夜,当轰轰烈烈的一只大砂锅搬上桌时,小人物也有了波澜壮阔,这是另一个层面的热切感知。如今想来,过年是我最早的中国梦了。
越接地气者,越易与上苍沟通,世事通透者很享受年特有的姿势与庄重,它在热闹驳杂中透出单纯美好,还复刻些缠绵惆怅的气息,指向五味铺陈的世故人情。没有哪个节日比过年更能爆发乡土情意,也唯有它能引发几亿国人的大迁徙。听过一个说法:一个人靠不靠谱,看他对过年的态度。正如没坐过深夜火车的人,不配聊乡愁,没坐过红眼航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日前闺蜜赠我一捆手工香肠,已吹了半月西北风,肥瘦三七开,腴香扑鼻,坚挺如双节棍,那是她母亲捎给早已扎根上海20年的女儿的春节土仪,整整一麻袋。我也沾了光。于我而言,那是手信,对她来说,那是故乡。吃着这样的香肠,做着早已能买到现成的蛋饺,发现曾让自己执著的人和事终究变得可有可无。我曾游过一个枯园,在日本京都的著名禅寺里,庭园非常小,没有活水和生趣,唯有静止的细沙和15块颜色造型各异的石头布局其中、相交协调。诡异的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至少有一块石头会隐身不见。这样的布道想传达的喻意见仁见智,徘徊许久,我突然释然,在永恒的时间面前,所有绚烂、求索、焦虑与不合时宜的蠢动都是虚妄,唯有年是时间的刻度,永远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