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我的剃头师傅,无情无义,忽然就失踪了,害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夏天以来,潦潦草草,一路顶着个千疮百孔补丁叠补丁的丑怪短发,在日子里十分不堪地飘来飘去。闺蜜见到就啧啧,什么川岛芳子头啊,赶紧去剪了。顺手就丢给我,伊的私房剃头师傅微信。
雾霾天气里,冒死跑去浦西剪头发。跟新的剃头师傅人生初见,看完第一眼,赶紧深呼吸。人家中年男师傅,眼神俊媚,小嘴嘟嘟,面无表情,浑身软软。穿着十分俭素,却是举手投足,一股子风流劲道上下奔腾,比女人妖娆,比妇人耐看。洗完头坐下来,我跟自己说了一百遍恭喜,谢谢天,总算找到像话的剃头师傅了。
伊剪发,下剪子飞快,跟小李飞刀似的,我怪癖,超爱听剪子脆嫩利落的嚓嚓声,坐在伊的刀光剑影之下,真真甘美。剃头师傅大多一副千古好口才,人家跟我谈唐卡谈仁波切谈朝圣谈尼泊尔谈印度,谈到我张口结舌无知得腰细。半半天,跟伊怯怯道,下礼拜就要去尼泊尔了。伊一尘不惊,翻我一个大白眼,面无表情地讲,darling带好防晒霜,一定要带。我在镜子里无声瞟伊一眼,人家白皙得,跟双皮奶一样。
之二,家附近,有个小小的西餐馆子,台湾男做的。此男前半生,浴血奋斗在高科技前线,行业里有名有姓顶天立地。忽然有一天,人家就不玩了,丢下残局,扔开一切,转身要过自由自在的下半生。就开了个小馆子,社区餐厅的样子,很便宜,很温馨,也很难吃。去伊馆子几次,几次跟伊暴跳如雷,弄得伊,在微信里一见了我,开首总是一句哇哇呜呜呜。雾霾夜,此男在微信里没头没脑地问,有个旧鼓,要不要?好像还是清朝的。当然要。问伊多少钱。人家微,不要钱,送你。天下真的就是有这样莫名的事轰隆掉在你眼前。拣个日子,中午高峰过后,去了伊的馆子。伊看见我,抱了旧鼓过来给我,表情涩涩地讲,从前在上海的旧货店里淘的,很多很多年以前了。然后就出门办事去了,真真简净不相干。留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店子里,一边独食汉堡,一边端详鼓的底部,一张黄旧不堪的标签,写着,腰鼓,杉木,清,极娟秀的铅笔字迹,古意丛生。意外的是,伊家的汉堡十分不错,后来才知道,人家换了总厨,现在的总厨,是米其林二星厨子。科技男做饭馆子,真真路数莫测波澜壮阔地说。
之三,雾霾天,包子学校停课,母子闲吃闲晃,就晃去了空荡荡的图书馆。小人看见书架上一本仓央嘉措诗集,抽出来翻翻,十分不屑地讲,这个喇嘛,怎么这么好笑?一句话,讲得我笑软在书架旁。从来没谈过恋爱的小人,出言真真不逊,口气狂大得吓人。不过倒也真理。爱情这个事情,旁人看起来,不都是发痴好笑?不负如来不负卿这种字句,说深情可以,说肉麻,根本亦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