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瑞高

　　夏天县里要办篮球赛，清明前公社就进行了选拔。我和邻村长脚都被选上了。小熟忙完，球队就住进镇小，开始集训。

　　这是知青下乡后的首场球赛，公社很重视：知青办李主任当领队；当过兵的书记也隔三差五来镇小看训练，还跟我们一道打“三对三”。

　　离放假还远，镇小还在上课，每天要到孩子们放学后，我们才开始训练。书记说，你们代表全公社三万社员上县里比赛，一定要刻苦训练，打出点名堂来。他还说，正规球队都是“一天两训”——上午一训，下午一训；小学生上课时，你们睡大觉，这像什么？不要忘了，你们是拿了工分打球的！他亲自跟驻军领导商量，借了一片部队球场，专供我们上午训练。

　　不要看我们是干力气活的，一旦实行“一天两训”，还真累得不行，长脚尤其够戗。我们知青在学校就打球，多少还有些童子功；长脚可不行，他是农村青年，球接触得少，公社纯粹是看他人高马大——身高有一米九十二——才把他选进队里来的。他缺基本功，规则也不懂，在场上不是“走步”就是“三秒”，搞得教练罗老师很恼火。空下来，罗老师还要给他加练，教他站位、卡位、转身、投篮……弄得很累，长脚就更累。集训几天后一个傍晚，长脚跟我在镇小井台上擦身，悄悄说，他从来没打过球，也没见过集训这架势，受不了这罪，想回村里去了。我劝他，熬熬吧，等县里比赛结束了再说。他说，没有金刚钻，干不了瓷器活，我没有你们那本事，场上晃一整天，也投不进几个篮，总是惹罗老师生气，还被别人看不起，说我长脚是枯竹竿，没用……

　　说着这些，他眼圈红了。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大个子会流泪，心里也觉着不好受。

　　第二天，长脚又一连出了两个洋相——

　　考虑到有个入场式，知青办李主任从部队请来一位排长，给我们加一堂队列课。其实，“正步走”并不难，可长脚就是不行。排长一喊“正步走”，他就抬左脚出左手、抬右脚出右手，这怪样子把大家笑死了。长脚见大家笑，更不知所措。排长不论怎么教，长脚就是改不了。最后，李主任把长脚叫出队伍，让我给他“开小灶”。我花了好几支烟工夫，才把他教会。看他满头大汗，我知道他是紧张过头了。

　　这天傍晚，罗老师又给长脚加练“三步上篮”，因为他动作不协调，跌跌撞撞的，结果脚踢篮球，重重摔倒在篮架下。他的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痛得很长时间没爬起来。

　　我用自行车把长脚送到卫生院，严严地包扎了。出医院回镇小的路上，竟遇见了他的老娘。原来老娘知道儿子爱吃粽子，专程十几里路赶来送粽子，没想到儿子摔成这样，伤心得嚎啕大哭。她拍着粽子骂：那些杀千刀的，还说我们长脚是天生打球的料，说只要把球打好了，将来还能跳出农门，跳个魂啊，我们长脚农门没跳出，脚倒摔坏了。

　　这一摔，还真摔出了事情。长脚的膝盖，后来越痛越厉害。罗老师怕了，让长脚停训不算，还叫我们马上送他去县中心医院检查。拍片结果，医生说是半月板撕裂，要动手术。李主任用医院电话向书记汇报。书记真好，当场拍板说：快治快治，医药费不用管，一切我负责！

　　虽说手术做得不错，但长脚毕竟伤了元气。县里比赛结束后，我去邻村看他，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过去高高大大一个人，一下佝偻了许多。他说，我娘说了，我天生就是种田的料，打什么球！现在好了，脚摔坏了，对象也跑了，这后半辈子，有得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