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不是个很恋旧的人,但一提起玉米面包和煮豆角,她总是一往情深。上世纪初经济大萧条时,我的母亲和父亲刚刚十几岁的年纪,他们在1942年结婚时,生活依然艰辛。每当提起贫困的日子,他们就会说:“那时候,全家人能吃上的只有玉米面包和煮豆角。”
我们三个孩子没受过苦,但是母亲为了不让我们忘记上一辈人的艰辛,每年至少会做几次煮豆角。她在锅里放进咸肉,然后再放进豆角,慢慢地炖着,直到快炖烂了为止。一起端上桌的,还有一盘玉米面包,香喷喷的,冒着热气。我们坐在一张上世纪50年代留下来的旧餐桌旁,面前摆的只有这两样东西。我和两个弟弟经常偷偷地拿斜眼瞅看桌上的饭菜,不敢让父母看到我们的表情。尽管如此,我也会经常回忆起吃过的那些“忆苦饭”,以此来理解上一辈人的生活。食物和很多事情有关:营养、快乐和饮食中的文化,除此之外,还能让你明白自己是谁、好日子从何而来。
小时候给我印象最深的记忆是在得克萨斯州的卡梅隆小镇,我父亲就是在那里长大。玉米面包和煮豆角确实让他们不至于饿肚子,但是到了星期日那天,全家老小还是要聚在一起,犒劳一下自己的胃。记得有一次,我们从教堂回来之后,奶奶马上就去了鸡舍,一只手拿着锋利的斧子,另一只手拿着铁钩。一分钟后,她就钩住了一只母鸡。她把鸡按在一根树桩上,一斧子就砍下了鸡头,鸡一命呜呼了,可是没了脑袋的鸡身子还继续在院子里拼命地跑着、扑腾着,仿佛在寻求永生。
吃饭时,我们全家人围坐在餐厅里的一个大橡木桌旁,观赏着桌上的盛宴:一盘鸡肉,当然还有几碗拌着糖和很多油的豌豆跟绿豆、一小盘甜腌菜、还有一篮子热气腾腾的蛋卷,篮子上盖着餐巾,用来保温。
假如父亲在整个后半生都和小时候吃同样的东西,他就不会觉得那是一种苦日子。他是个小镇男孩,并且以此为荣。每个星期日的改善生活和平时玉米面包加豆角的简单饭菜,只能让他的这种情感日久弥深。
母亲不这样,她也是在一个得州小镇长大的,那里靠近里奥格兰德山谷,和我的父亲一样,她和她的兄弟姐妹们从小吃的也是当地常见的食物:汉堡牛排、玉米卷饼、还有产自山谷大农场里的柑橘。母亲小时候,家里在星期日也会炖鸡,只不过她的妈妈杀鸡不用斧子,而是拧断鸡脖子。
但是玉米面包和煮豆角、还有其他一些乡下的特有食物只是她的生活一部分,用她的话来说,并不是生活最重要的一部分。她长大后离开了家乡,去了得州大学读书,后来和我的父亲结了婚。我对她最清晰的记忆是从4岁开始的,在我的印象中,那时的母亲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一头黑色卷发,脚上穿着平跟皮鞋。她看起书来就手不释卷,有时在杂志上看到牛肉汤、法式甜点和奶油汤之类的菜谱就保留下来。但是她每天做的都是家常饭,比如鸡肉沙拉、汉堡包加土豆。
母亲的厨房、还有她的生活就像是一个战场,玉米面包、豆角和腌肉、鸡肉在那里争夺着霸主地位。如今每年一到各种节日,我自己的厨房也会一样地热闹起来。节日之初,我会开心地想:不错,我们今年有火鸡、有新衣,毕竟这是我们都喜欢的家庭传统。但是随后我就会发愁做饭,我从书架上拿出六七本烹饪书,下决心试着做出一些新口味,现学现做。
前两天,我为了学做饭,找出了一本母亲的旧烹饪书,1946年出的《家庭菜谱》,那是母亲爱不释手的一本书,里面至今还夹着十几个书签,这本书在烤箱旁边的柜子上已经放了50来年了。
翻开这本书时,我突发奇想:做一回玉米面包和煮豆角。那是一个阴凉的夜晚,我小心翼翼地翻着这本旧书,唯恐把它撕坏。
但是我找了至少有二十来分钟,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菜谱。面包、蔬菜类、豆类,所有的目录里都没有。这时我明白了,书里根本没有这个菜谱,母亲也不需要它。母亲需要看的是牛肉汤的菜谱,至于穷人吃的玉米面包和煮豆角,她早已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