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掀起眼帘，是新一天了。但我不急起身，把眼合上，再入梦境余韵沉淀片刻……昨夜又是梦回老院子。

　　老院子，珍藏着我的婴幼啼哭、孩提嬉闹、少女青涩，然后在烙上大红圈圈的“拆”字图腾后消失殆尽。那时年少，未曾深情也不知如何深情与老院子作别，哪怕一段录像也未留下。一晃近20年，我也去到另外的城市工作生活，老院子是渐去渐远的了，但在梦中却频频再现，仿佛就在昨天。

　　梦回老院子，闪现的是碎片式的古旧与灵动。洒满阳光的青砖灰瓦，瓦缝里摇曳的瓦松花，梅雨季节潮湿的墙壁，窗棂上扑虫的壁虎，地砖上蠕动的蚯蚓，还有搬家的蚂蚁，可见可触，栩栩真切。月色朦胧的夜晚，院墙上屋顶上，几只猫咪不时撒欢逐叫，情趣无限。花坛里门脚边，这里冒出一根菌，那里长起一块藓，送呈惊喜，烂漫自由。还有春天里的夭夭桃花、夏天里的咕咕晨雀、秋天里的飘香丹桂、冬天里的舞飞雪花，处处是不羁的生命。而如今，蛰居高楼里，纵是阳台飘窗，盆景山石，又哪里还有老院子里缤纷的活气。

　　梦回老院子，映现的是邻舍间的访走与寒暄。我家院子是狭长型，有几十平方米，院子不是四周围墙的院子，而是你家后墙、他家左墙、我家前墙作为分界的院子。白日里，家家院门大多敞着，没有戒防，你来我往，不像现在楼宇里，铁门紧锁，邻舍陌路。梦里邻人还是当年模样，梦中场景还是从前气息：谁家包了春卷藕饼，蒸了山芋花生，总一家一份送上门来，而领下心意的人，也从不验查食品卫生，只欣然啖食美味，过几日自己也做得一些，馈而报之。门这么敞着，常常就有要饭的乞丐，在午饭时分悄没声地端着空碗行入院内，我家奶奶便给几勺饭几口菜，行乞者致谢离去，不纠不缠。隔天你家父子斗嘴，他家婆媳怄气，大家这边说说，那边劝劝，不消几日，和好如初。应急之需，互帮互助，一勺油一把米一碟醋，黏稠感情，睦邻如亲。

　　梦回老院子，浮现的还有故去亲人的音容与笑貌。动迁后，我们住过渡房，过了一阵艰苦日子。凑巧就在这时日里，我家爷爷被查出罹患绝症，已是晚期，生命进入倒计时。于是我们一边用谎言安慰救治他，一边怀念老院子里岁月的静好。前日夜里，做一个梦，是夏日早晨，爷爷打着赤膊，额汗涔涔，一手抱我，一手抱我堂弟，在院子里，笑着逗我们玩。梦醒后，想起确有过一幅这样生活场景的抓拍，忙找出来看，竟虚实相合，不禁感喟泪流。这般梦回，老院子便成了追忆岁月时心中的柔软，在那里，我没有经过生离死别的风浪，只尝着小院生活的简单温暖。

　　在每一个回到老院子的梦里，即便知道这是梦境，也要假戏真做，赖着不走。梦中的老院子里，爷爷奶奶都还年轻，父母年壮力强，我年幼无虑。我们吃土锅烧煮的饭菜，喝自家栽种的藿香薄荷茶水。我们说方言俚语。我们逗猫玩，养蝈蝈，养小鸡，还在院子里跳橡皮筋。我们不害怕偶尔的陌生人。

　　说不清的老院子，原来早已成为一种身体记忆，像绵绵的乡愁，像亲人的拥抱，像一条神秘的暗道，成为我生命中永远的丰富。

　　我家老院子，那时坐落在江海平原上一个小县城里，门牌“宗家巷11号”。

　　十日谈

　　老院子

　　院子里的老树守护着人们，陪伴着人们，见证着老去人们的白雪精神，春风颜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