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饮食,是颇难忘怀的。
十来年前,去墨尔本白相,诸多景致都已淡忘,倒是一餐家常饮食,没有忘。
那日,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落地,轻度饥寒交迫。第一餐,在亲爱友人家里吃。餐桌上铺张得琳琅,一眼瞭望过去,竟通堂本色上海菜,油爆虾素鸡之流,全幅出自友人太太之手。那一餐浓糖赤酱肺腑滚烫,深切抚慰我长途飞行过来的冰寒肠胃,事隔多年,于今依然记忆如新。
饭后抱着饱暖肚子跟友人推心置腹,十分眼热伊如此好命,离家千里万里,味觉竟可以穿越得这般流利无痕,真应该每天感谢老天三十次,感谢太太二十次。
友人讲,从上海搬来墨尔本住的时候,跟太太讲好的,衣食上,我只有一个要求,侬让我常常吃到三只菜,烂糊肉丝,花菜炒肉片,雪菜黄鱼汤。听完默然良久,心中滚滚翻腾那三只菜的绝色滋味,倒是友人太太,从冰箱里殷勤挖出若干不同品牌的家藏雪菜,跟我反复切磋。
这十来年里,走过山山水水,几乎每到一地,都会想起友人的那三只经典菜,亦常常衍生开去,想我自己的。说起来,真的,不见得每个人都能够唇齿分明地讲清楚自己的三只菜,不信darling你试试看。
亦一直想,友人的那三只菜,除了雪菜有点小难,其他还算容易备办,若是跟太太提,希望经常吃到笋干炖肉或者腐皮素鸭,可是头大了。有个知己darling,住南非约堡,每趟回沪省亲,疯狂携带一种食材,豇豆干。伊讲,豇豆干那个滋味,万千繁复一言难尽,找遍全球,没有任何替代物可以覆盖。据说,这种毫无卖相的食材,是伊奋斗在约堡的动力源泉,须臾不可或缺。记得好像是阿汤演的电影,被劫持的美利坚人质,死里逃生,搭飞机回航,落地在停机坪上,随从飞奔上前,无比贴心地递上汉堡一枚,第一时间抚慰若干日的味觉乡愁。
豇豆干以及汉堡,果然是苍茫人生里的点睛之笔。
寄居过香港的人,大都明了云吞面在人生里的隆重分量,我自己的香港乡愁,亦莫不如是。而包子跟我不同,伊的香港乡愁,是蛇王二的蛇羹餐,一碗足料菊花蛇羹,一碗喷香流油脆皮润肠饭。有时候到香港忙到脚不点地,无暇顾及小人的味觉乡愁,两三天之后,包子会思虑过度心神不宁。
最近一次去蛇王二,正吃着,破门进来两位大陆美人,跑堂阿伯无比欣喜,上前殷勤推荐招牌饭菜。两美人一口北方话,问,有没有wifi啊?阿伯瞠目,高度紧张地盯着问,什么饭?什么饭?你们要吃什么饭?
老天,你知道吗?有些人的味觉乡愁,是wifi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