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宋先生是教体育的,他可是全校最威风的人。每天早晨太阳刚升起,广播喇叭就响起“托儿所的早晨”,全校师生跑步去早锻炼,没一个敢迟到。如慢了一步,领操台上的宋先生便目光如炬地盯着。最吓人的是他正喊口令时会突然停下:“全体立……”那个“正”字要等迟到者进了队伍才喊出来,引得全场都朝那人行注目礼。这样的“礼遇”没人受得了,再没人敢慢半拍。冬天,他带我们跑步,一面跑一面吹哨子、喊口令:“一二三四!”他在队伍中,一会前一会后,见到跑不动的男生会问:“休息下?”对女生,他只是善解人意地劝:“你可以请假。”但没人会从队伍里出来。寒风中,跟着宋先生在煤屑路上跑步,成为我们青春岁月最温暖的记忆。
上初二时,宋先生教跳高。他说,跳高有剪刀式、跨跃式、滚式等,目的只有一个,看到挡住你的沟坎,想办法跳过去。他认为“滚式”(即“背跃式”)最好,但我们学不会,不是先抬腿,就是头碰竿,一根小小的竹竿把我们弄得毫无办法。他一次次示范,看我们灰心丧气的样子,他提高声音说了一句至理名言:“臀部团拢翻过去!做任何事,要顾头更要顾尾。跳高时,不但头、背、手要协调,臀部同时要使劲,全身才能过去。”我们屡战屡败,宋先生一次次为我们加油:“勿来三(不行),再来!”终于个个成了跳高能手。这句话,何止是说跳高,它成了许多人的座右铭。
上高一时,我参加学校体操队。因为想通过劳卫制考试,除了规定动作外,我加练腾空翻。宋先生劝阻我:“这很危险,自己不能练。”我初生牛犊不怕虎,非要练。他没办法,每周六下午来当陪练。前滚翻、后滚翻、侧手翻、打虎跳……练得滚瓜烂熟了,终于可练腾空翻了。当时学校没体操房,更没体操垫,我们在饭厅里铺两只草垫,放块跳板就开始冲刺。按照他的指导,我跑步、加速、左脚上跳板、弹起、弯曲身体……每次都来不及翻就摔下来。不知摔了多少次,鼻青脸肿的我知难而退。宋先生却不许我放弃,他说:“做事要按照计划,依限完成。不能自己打败自己。”于是,再练,再摔,当第一次腾空翻起时,我落地没站稳,宋先生赶紧接我,没来得及,他顺势滚在地上,我重重地摔在他身上。没等我道歉,他一骨碌爬起抓住我四处查看,没发现有伤才笑着说:“天天磨,月月磨,你看,总会成功!”那枚劳卫制二级运动员章是我最珍贵的纪念品之一,摩挲着它,耳畔常响起宋先生的话,从此再不敢偷懒。
在春寒料峭的日子,宋先生悄悄地走了。望着照片上熟悉的笑容,忽然觉得这么多年,他从未老过。真的,他总是健步如飞,再远也是骑自行车,到80岁才从岗位退下。这样的人怎会死?他一定是到天堂去吹哨子了:“各就各位,预备,跑!”但这回,队伍永远解散了。许许多多人来送他,我们喊“宋先生”,他笑眯眯的,一定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