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薄阴的午后，晃去图书馆。

　　馆子是一栋垂垂老矣的贵气洋房，岁月蒙尘，火气褪尽，早已没有一丝洋气和贵气，还好是图书馆，至少还有一点清淡书卷气，否则晦暗壁角里堆叠万千杂物，气派动人的楼梯扶手上搭满淋漓拖把，大概亦是跑不掉的龌龊宿命。

　　午后的馆子里，甚是寂静，一面是书客凋零，一面是管理员大妈穿着薄薄的早春绒线衫，嗓门嘹亮地在闲话家常。感觉不像是在图书馆里，倒像是半个世纪之前，国营食品商店的淡静午后，烟卷可以论枝卖，隔夜的蜜三刀在玻璃柜子里奄奄一息那种。

　　曾经一大把的人生理想，其中之一，是长大了，或者以后老了，可以开间幽小图书馆，从容打发漠漠人生，似乎也尽够了。现在看起来这个理想要逐步落空，也可能落实到包子头上。包子的同窗死党，一个狮子座的小男生，壮怀激烈地跟包子拍过胸脯子，darling，我长大以后如果当上海市长，一定派你做上海图书馆馆长兼上海动物园园长。包子生性腼腆，听完内心翻腾，赴汤蹈火的意思，凭伊那点微薄情商，是表达不来的。我在隔壁房间做事，无意之中听见这番肺腑，倒是狠狠长叹了两声。

　　那日图书馆里，除我之外，只得一位书客，半百老男人，穿保安制服，戴金丝边眼镜，在满屋子的书架前踯躅，时而轻叹两声，跟管理员大妈闲话二三。不用说，老男人似乎亦是此地常客。而管理员大妈直接就冷笑了，侬侬侬，弄了半日天，还是一本也没拣好，看看人家，一歇歇就拎了书出去了。老男人扶扶眼镜，两手抱在肚子跟前，慢条斯理叹气道，是呀，我也老恨我自己的。

　　侧目过去看看老男人，做了半世人，拣一本书都手软脚软，确实很废很废。不能再乱想下去，想出一堆人生无解难题来，真是自己寻不开心了。

　　抱了一袋子书出来，满城的细雨依然下得泪流满面，图书馆附近最好有热气腾腾的点心铺子，或者有幽暗小茶馆，扑进去吃碗小馄饨喝杯小茶，想想心事翻翻书，何等好。刚巧这间图书馆对面，是伟大壮丽的王家沙。顺便说一句，我家附近，终于有了崭新的浦东图书馆，堂皇得惊人，然而那个馆子，隔壁是流金豪宅，背后是宜家旗舰，一点书香气场都没有，每一次奔去，心绪都极其仓皇。

　　再来一句啰嗦的。广大dar—ling有没有发现，本埠图书馆里看见的书，跟书店里看见的书，好像是完全不同的。换句话说得更加浅白些，在书店里看见的书，在图书馆里基本上是看不见的。这真是十分奇异的事情，你们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