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严寒料峭的日子里,白杨树幼细的嫩芽就开始萌动了。随着天气渐暖,早春柔蓝的天幕中,白杨树的枝条开始明晰粗壮起来,好像从苍白模糊的镜头中慢慢找对焦距而看清楚了一样。
经过一冬的宁静守候,白杨蕴积的能量要生发了。几个月春风春雨的沐浴,白杨树那心形的叶子长满枝条,每片叶子都有着蜡质的厚实叶面和长而柔韧的叶柄。很轻微的风拂过,白杨树叶就能捕获得到,开始摇摇摆摆地晃动起来;风稍大些,树叶们相互拍打着,唱出了“哗啦啦”的歌来。
我喜欢在白杨林中倾听它们的歌声。歌声总是从风来的方向开始。林边的树梢先起了头,歌声是轻盈飘渺的;然后传至近旁的树梢,以及整棵树;随着风之所至,一棵又一棵的白杨加入到合唱中来,歌声愈发响亮;风越来越大了,林中每棵白杨都放声歌唱起来,“哗啦啦”的歌声很是雄壮。仔细听,随着风力和风向的变化,歌声在林中不同方位会有高低起伏的变化,像合唱队中各个声部之间的配合一样,承转起合、抑扬顿挫;仔细看,歌唱中的白杨树叶在风中摇曳,在阳光下闪烁,像无数双小手挥舞拍动,又像无数颗快乐跃动的心。想起李白曾将蜀僧的古琴声比作松涛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这白杨树的歌声虽比不上峨眉山的万壑松涛,却也同样美妙动人。
白杨树的歌声在夏季最热烈欢畅。壮年的白杨枝繁叶茂,大风常常来访为之助兴,抬头可以望见大团大团的白云从树顶飞过,像是天空中流动的音符,阵阵蝉鸣像是为之伴奏的和声,白杨的歌声达到了最高潮。
谁知,第一片落叶竟是在歌声最高亢时落下的。《易经》说“亢龙有悔”,意思是鼎盛孕育着衰落,果然如此,我们的祖先早已在大自然中悟到了兴衰之道。
随着秋日的临近,白杨树叶稀疏了,它们的歌声恬淡下来,奔腾的热流平息许多,不再青绿的白杨树在寥廓的湛蓝天空里,用一抹金黄色诉说着内心的成熟与丰厚。
寒风吹尽了树叶,白杨的歌声渐止了,光秃秃的枝条伸向天空,像是在季节的休止符里冥想、回味,又像是为下一次高歌润喉蓄力,无声胜似有声。林间散落着深浅不一的落叶,仿佛余韵飘荡,给渴望休憩的心灵以滋养。
一年过去了,白杨树粗壮了,树下散步打拳的老者添了白发而曾经蹒跚学步的孩童奔跑自如。白杨树唱着春生夏长秋实冬藏,唱着大自然亘古不变的咏叹。何必悲秋伤春?生命本就是在荣枯消长中行进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