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期居住在虹口一条叫宝隆里的老式里弄石库门房子里。我也出生在那里,弄堂不大,但我们还是把弄堂分为前弄堂、中弄堂、后弄堂,我家是一幢上海人称“一客堂二厢房”的石库门,在弄堂后面有一条叫“鲍家湾”的小路,据说,鲍家是弄堂大房东,但我从未见过鲍家的任何人。听说在解放前他们全家移居香港。
弄堂里全部是“一楼一底”的石库门,唯有我居住的这一幢是一客堂二厢房,听说当年是大房东为自己儿子建造的。打我懂事开始,二房东全家住前楼,其余全部出租,客堂和一侧的厢房被一老中医租用,开了一家诊所,直到今天,房子的墙上还留有黑底白字的“张信章诊所”大字。底层后厢房则被一黄岩人租用,开了一水笋作坊,我们就叫他家为“卖水笋”。其余的房间大多租给了二房东的同乡人,我家也与二房东为同乡,总共大概有十几家人家。
由于这幢大房子是按一门一户设计的,底层和二层的房间大多开两扇或三扇门,房间与房间之间是相通的,后来才封闭了多余的门,变成了独门进出了。最初,前天井、中天井和灶披间、晒台是公用的,自来水设在中天井,还有一口很大的井,我一直以为石库门的天井是以“井”而得名的,后来才知道建筑中的天井是以四面被墙包围,中间无顶通天才被叫做天井。五十年代时,每户的人口不多,即使是多子女家庭,每户多的是“小八腊子”,占不了多少地方,邻里之间多会张家姆妈长,李家姆妈短的礼貌相称,所以,虽属“群租”,但邻里关系和睦相处,吵相骂的事不多,即使小孩纠纷,大人大多劝和为主。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结婚。当时的婚宴大多在家中举办,如遇上某家娶娘子,一定是“石库门总动员”,这一天原来已封闭的门一律打开,中天井就成了厨房的汏菜间,邻居一般主动不去用自来水,晒台则成了厨房,亮起了大功率的白炽灯,邻居一般会告知有几位家庭成员上台面吃喜酒,多余而又属青壮年的就主动承担汏洗或端盘子,当然当酒水结束后,主人一定相邀品尝剩菜残羹。我记得当时讲做“敲甏底”,大概是吃酒甏中的剩酒之意吧。
我家有二间房间,楼厢房有三十多平方米,底厢房大概有二十平方米,而且我家人口不多,平时只有我一个人住在楼厢房的三十多平方米。于是一到有人结婚,我家往往是首选,楼厢房腾空,可以摆四只圆台面。我记忆中,在离我家不远的新建路有一家“贳器店”,出租酒席用的碗盆竹筷、圆台面、凳子,还出租大厨才使用的炉子、大锅。不过,有时也会很麻烦,往往就地解决。上海人有点死讲究,许多家庭会备有一套“上档次”的餐具,大多在逢年过节时使用,而当听说有人要办酒水时,不仅是我们同幢房子的邻居,弄堂里的邻居也会主动把餐具借出使用,不收分文,最多只是在婚礼结束后,主人会多发两包喜糖。当然,借用的盆子太多,人们就会在盆子的盆底上贴上一块橡皮胶,写上主人的名字,以便及时正确归还。我从未听说有因碗盆丢失、碰碎而引起不愉快的事。直到今天,我家的一些盆子的盆底还粘有这种橡皮胶。
邻里之间,熟稔者可以直呼其名,而不太熟悉的人可以居住的房间相呼,如“前楼阿姨”、“亭子间阿嫂”之类,最有趣的就是娶进来的往往被叫作“新娘子”,一幢楼里有几位“新娘子”,于是又被分别叫做“楼上新娘子”、“楼下新娘子”等。几年前,长我许多岁的“新娘子”去世了,老邻居打电话告诉我——“楼上的新娘子走了”。
石库门曾是上海最普遍、最普通的住宅,给上海人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是市井生活的典型。
十日谈
石库门风情
石库门里的天井那时有个妙用,明请看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