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孩生日一只蛋
老杨47岁,属猪,与妻子同庚,瘦削身材,腰板微躬,脸上皱纹纵横,已显老态,膝下三个崽,依次取名大珠、二珠和三珠,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一窝“奶憨子”,专等别人喂食。这天晚黑,一家五口围坐小桌前,桌中一盘咸菜和一笸箩玉米饼,四周五碗玉米糊,动箸前,老杨从兜里摸出一只熟鸡蛋。
“有钱人家一桌饭,没钱人家一只蛋。”父亲对长子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十六岁成‘丁’哪!下学吧,跟爸去拉黄包车!”老杨妻听了迫不及待地说:“孩他爸,大珠的身子骨还没长硬实……”丈夫打断她的话头:“不吃苦,一辈子不硬实!”
老杨老家在苏北建湖县,务农为生,不幸父母相继病故,卖了二亩薄地,办完双亲的丧事,空握两拳,领着妻儿来上海谋生,他与同乡合租一辆黄包车,上午、下午轮班倒,十多年来,含辛茹苦,不让一日闲过,拼死拼活,从牙缝里省下几文,盖起两间茅屋,落脚棚户区,一家五口,柴米油盐,吃饭当紧,肩上担子重啊!两条腿跑得再快,也跟不上物价飞涨,自觉上了年纪,有些力不从心,要大珠去拉黄包车,实属无奈之举。
大珠“蹭”地一下,立到母亲面前:“妈!你看我这身架,挺硬实,就让我去拉黄包车吧!”“那你不想念书哪?”母亲问道“不是不想……”大珠说,“你看,爸爸年纪大,弟弟年纪小,我是长子,在家白吃饭,不干活,闷头念书心不安哪!”“哎呀!孩子妈,你咋这般糊涂哩……大珠跟着沈夫子念了两年书,能认识自己的姓名,就行哪,草窝里出不了状元郎!”二珠也帮哥哥说话:“我大哥力气大得很,一担水上肩,不摇不晃,一口气挑到家。”三珠年幼,跟着轧闹猛:“就是的,我妈小看人,大哥身子骨早硬实哪,常常把我举过头顶。”
4∶1,母亲孤立无援,沉默无语……
大珠身板确实硬实,身高五尺多,葫芦头,浓眉大眼方脸盘,个子像大人,但稚气未脱尽,皮肤随娘,白津津的,两颊透红,一副机灵相。这孩子,懂事早,家境窘迫,看在眼,记在心,早在10岁时候,就瞞着父母,偷偷跑到造币厂桥(现今江宁路桥)“推桥头”,见到载着乘客的黄包车过来,赶忙来到车后助一把力,推上桥,这样,乘客不用下车,转过头来赏些零票给推桥头的。大珠回到家中,将挣来的零票交给母亲。母亲问,哪来的钱?他推说是拾荒换得的。母亲并未追究,只是再三关照,别做犯法的事,儿子点点头。
晚饭后,老杨领着大珠来到塾馆,见到沈夫子,学生跪下朝先生磕了三个响头。沈夫子一时未明来意,扶起大珠,问道:“起来说话,磕头为何?”“先生!我明天不来上学了……”“是嫌我教学无方?”“不不不!”老杨赶紧说明来意,“家里张嘴的多,挣钱的少,日子过得熬人,是我让他下学的。先生!你教学没啥可说的,今晚特来感谢恩师栽培,磕个‘下学头’。”
沈夫子很喜爱这个学生,虽启蒙晚了些,但他天资聪颖,进步神速,不用扬鞭自奋蹄,在他心目中,大珠是个秀才苗子。可是,民以食为天,想留也没法留呀!无奈点头应允。父子二人礼毕告辞,沈夫子送至门外,望着背影小声叹息:“可惜啊可惜!”
第二天,大珠跟随父亲,同往车行,承租了一辆黄包车,仍然上、下午轮流出车。下午时间长,乘客多,大珠主动挑重担,不让父亲出下午车。起初一阶段,不熟悉路名、街名、弄堂名,拉了不少冤枉路,好在年轻力壮,没耽误进账,父子俩挣的钱差不多;日子一长,大珠的实力显示出来了,他的记性好,路名、街名、弄堂名烂熟于心,加上双腿勤快,健步如飞,挣的钱每每超过父亲的一半。小伙子节俭呀!一分一厘不乱花,子夜时分归来,除了租金和两碗阳春面的开销,苦来的钱全数交给母亲。母亲心疼儿子,接钱的手抖抖豁豁。父亲人前背后赞不绝口:小家伙,比我能吃苦。
大珠觉得自己成人了,能为家庭出份力,很开心,上午不摊班,得闲拿过那把自制的二胡,自拉自唱,来上一段淮剧名角马麟童的《辕门斩子》,徐桂芳的《岳母刺字》,母亲一边听着家乡戏,一边为他做午饭,饭后,他穿起背有号码的马甲,手提玻璃小方灯,精神抖擞地走出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