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肃官场四风
乾隆晚年,吏治懈怠,宠臣和珅专权擅政,贪污勒索,结党营私,罔顾廉耻,朝野上下“人皆侧目,莫敢谁何云”。嘉庆四年,太上皇乾隆驾崩,嘉庆得以亲政。其第一件大事就是要铲除和珅,恢复朝纲。正月,颁发谕旨,宣布和珅二十大罪状,列数“贪纵狂妄”之罪,扳倒和珅。抄其家产约二亿六千万两,仅白银一项就有二百万两之多,相当雍正朝一年国库储银的十余倍,还不计珠宝、字画、古玩、田产。嘉庆以此为契机,开始了新一轮的整饬吏治。
康、乾朝晚年有相似之处,吏治懈怠,政务废弛。雍正、嘉庆继位的初政自然是整饬吏治。雍正以铁腕整肃除弊,嘉庆既无实力,也乏魄力。以注重个人品德修养,恪守封建道德规范的嘉庆,选择了勤政修为的吏治之道。
《清史纪事本末》记载,嘉庆亲政当月便“下诏求直言”。为广开言路,嘉庆作了两个决定:
为直言参劾和珅获罪的御史曹锡宝、礼部侍郎尹壮图昭雪平反。称“曹锡宝独能抗疏执奏,殊为可嘉,不愧诤臣之职。”曹锡宝因被贬而忧郁成疾,含冤去世。嘉庆追赠其为副都御史。称尹壮图“似此敢言之臣”,即赏给事中衔,回籍侍母。
恢复雍正朝的密折奏报制度,“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务,皆得封章密奏。”内阁各部院及各省督抚藩臬奏事必须直送御前,不允许“另具副封”通知军机大臣。
嘉庆的决定是向朝臣发出二重信号:以先朝为鉴,臣工均“有奏事之职”,陈言奏报,“以关系政治,纠劾贪污为要务”,令人尽言,而不复以言罪人;嘉庆将亲政直接处理事务,以防重蹈和珅之类擅权乱朝纲之覆辙。
整饬吏治的前提是起用品学兼优、力以简政的能吏。关键在掌握政府实权的军机处。乾隆晚期有规定,军机处各满汉章京均由军机大臣,实为和珅选定。嘉庆废旧规,立新政,“军机章京职事较重,岂有转不带领引见之理”,特规定满汉章京,应“择其人品端方,年富力强”,“候朕简用”,由“朕洞鉴”考察、决定。整饬吏治先从政府要害部门着手,慎用能吏,罢黜庸吏。
康、雍、乾的初政重在治国,嘉庆整饬则重在修为。在嘉庆心目中,能吏须要实政、勤政、倡廉祛奢。由此,嘉庆下令“四禁”整饬。
一禁铺张奢靡之风。清代官场十分讲究官仪排场。凡大员因公外出,随从寡众按官职大小而定,少则数十人,多则百余人,车马辐辏,前呼后拥。下属官员须按官职等级规礼接待,精心安置下榻公馆,送迎酒宴。兴师动众,服务于高官大员的人力、物力远超过随从之数十倍。地方衙门的支出大半消费在接待公支上。铺张奢靡风气习以为常,不以为耻。而官场之礼仪已成为考量地方官员能力和德政的一种标准。嘉庆十分反感这种奢华的官仪。亲政的当年,便作出规定,内阁大臣及各省督抚、藩臬道员下府县视事,以去繁从简为要,不以规礼奢靡为荣,“自当轻骑减从”,凡过境的官员,一律不准“遣人迎送”。
嘉庆要取得祛奢之实效,还将整饬之剑指向内宫。内务府每年均有修缮行宫及避暑山庄的计划。尤其是好大喜功,崇尚虚荣的乾隆。南巡六次,在各地修建的行宫花资甚巨。每逢回盛京祭祖谒陵,势必修缮夏园行宫。为尽显皇家之荣耀,修缮装饰如新,竭尽其豪华。嘉庆亲政,内务府再奏请修缮盛京夏园行宫。嘉庆不准,并借机发挥了一通:历来先祖习勤淳朴,按满洲祖先习俗,凡巡幸所到之处,一贯是携带毡庐帐篷,随地支立行宫,从无建盖行宫之事。现夏园已添建行宫,若再加以修缮,势必“踵事增华,凡跸路经临之处”,又将“概增行殿,开奢靡之渐,忘勤俭之遗,劳民伤财,于风俗殊有关系,朕甚不取”。老祖宗立帐为宫,已是时过境迁,借题发挥有华而不实之嫌,但重提祖宗倡俭之习,示戒好大喜功、虚荣之俗,则是其真实的意图。言必信,行必果。嘉庆下令将正在运往京城,修缮行宫的叶尔羌大块玉石,“即行抛弃”,“不必前解”。嘉庆的决定存有瑕疵,为祛奢而抛弃名贵玉石岂不浪费?矫枉过正虽是情绪冲动所驱,但其禁止奢靡之风的决心确实可鉴。
二禁古玩宝物呈贡之风。乾隆后期,京城官场盛行古玩字画呈进之风。凡外省督抚进京觐见,或逢庆典节日必进呈珍稀古玩、名贵字画,以邀宠信。京官也效而仿之,以古玩宝物纳结权贵,勾连人脉。呈贡之风愈演愈烈,逐渐漫延至地方,成为清代官场交际的潜规划。而古玩字画常常成为高官行贿、索贿的重要猎物。和珅被抄家财中甚多玉器、古瓷、名字画。呈贡之物,皆非耗己资所购,督抚、京官大吏下而取之州、县,州县又必取之百姓,敲诈勒索,巧取豪夺,鲸吞民之脂膏。上行下效,此风加剧了官吏腐败。嘉庆下发禁令,“嗣后概不许呈进”,违者“以违制论,决不稍贷”。肃亲王永锡自恃皇族,却顶风犯忌。三阿哥绵恺被准入上书房上学,永锡按惯例让本府太监进呈玉器、如意以表祝贺,笼络感情。嘉庆获悉后即降旨严加查处。革去肃亲王一切行政职务,交宗人府看管,并召集各亲王、郡王面训,引以为戒。处置肃亲王,看似有点小题大做,但严肃纪律,以正视听,改观朝臣积习甚深的呈贡之风,应该是明智之举。
三禁京城设戏园,高官养戏班的享乐之风。官吏懈怠政务沉湎于声色犬马,被当作“太平盛世”的景观。京官迷恋戏园捧“戏子”为乐,“征逐歌场,习俗日流于浮荡”;高官则在署衙内自养戏班,奢靡妄费;地方官吏借口年节,雇觅戏班,寻欢作乐。湖南布政使郑源的贪污案败露,其供词中便有“喜庆宴客”,招戏班演唱作乐一条。民间戏班是借此谋生计,而官衙自养戏班纯属取乐,“旷废公事”。因此,嘉庆规定戏园迁出京城,其城内戏园“一概永远禁止,不准复行开设”。“各省督抚司道署内,不许自养戏班”,地方官吏“以肃官患,而维风化”。御史景德为讨好嘉庆,在其五十寿辰之日,申请在京城内演戏十日以表庆贺。此奏立即遭到嘉庆的痛斥:“朕轸念民艰,旰宵莫绎,即值旬庆之年,亦必将胪祝靡文,概行裁抑。”“景德竟敢以此言轻为尝试,其视朕为何如主耶?”景德意欲献媚取宠,实是挑战嘉庆的整饬,其结果自然招致惩处,被革去顶戴,发往盛京关外“派当苦差”。
四禁疲怠玩忽之风。疲怠玩忽已成清王朝官场之顽疾。若说,送礼、敛财已成为权力寻租的官场潜规则;懈怠、麻木不只是暴露伦理的缺失,更是一种消极腐败。清朝常见各地奏报被内务府扣压,拖延成习;逢“破日”、庆节,文武大小衙门竟然自作主张,休政放假,玩忽渎职。如嘉庆六年,内务府议处御膳房管理大臣的奏折竟拖延四十天之久。有时,嘉庆去台校阅,各部衙门既无奏报,也不进朝,自行放假,惰散成习。至于各省官员玩忽渎职更是屡见不鲜。山东巡抚和宁对本省发生蝗灾,竟以下情不明而敷衍塞责。直到和宁任满离职,新任巡抚据实奏报,才知蝗灾已遍及山东五十余州县。嘉庆以内务府拖延奏报、和宁渎职之事,对内阁各部作了次集体训示:“诸臣等任意偷安,在家晏起,畏避早寒”,“积习不改,殊属怠玩,不知振作”;今后“臣工以事为戒,勤于政事”,“毋得狃于晏安,致干咎戾”。
嘉庆禁“四风”是动了真格,处罚违规的亲王、高官并不手软。这对整饬吏治起了一定作用,奢靡、懈怠之风稍有收敛。显然,嘉庆整饬吏治有着很深的“和珅情结”,其整饬路径、举措均出自对和珅这一反面教员的省思。虽说,整饬吏治颇为热闹,对腐化官场的歪风有一定的抑制,但毕竟尚未触及根本,只是对乾隆晚年政务废弛的一个修补而已。
(摘自《清史明鉴录》 中西书局2014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