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幼时随爷爷从南汇来到市区,开了一个皮鞋小作坊。父亲做生意讲诚信,在顾客中结下了很好的人缘,短短几年小作坊就发展成了一定规模的皮鞋厂。父亲的大名叫顾宝卿,所以取名为“宝记”(“文革”后改为宝屐皮鞋厂)。1956年公私合营时,宝记皮鞋厂已在同行业中名气甚响,“飞机”、“金鹤”牌女鞋,让女同胞足下生辉。1978年,卓琳随邓小平赴美访问前,也特地来厂里定制皮鞋。
父亲是个工作狂,为了节省时间,他把家从成都路迁到了当时还属偏远地区的天钥桥路,这样离马路对面的厂区就更近了。
父亲长得很帅,身板笔挺,单眼皮,目光炯炯,鼻梁高耸,嘴唇微薄,却透着一股坚毅的力量。《追捕》在中国大陆热播后,许多人跟我说:你老爸就像那个沉默寡言的高仓键。是的,我发现高仓健的举手投足真的像极了我的父亲。
新中国建立后,作为私方厂长的父亲经历了多次运动,但因为人缘好,都能平安度过。但“文革”一来,厄运难逃。在厂里,父亲不断受到批斗,每天上班扫地、冲洗厕所,还要踏着黄鱼车提货送货,车子总装得满满的,车轮子咯吱咯吱地响。有一次我在路上偶然看到父亲在踏黄鱼车,他佝偻着身子,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踩踏。我上前推了一程,他发现后,马上用目光制止了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两行热泪顿时涌了出来。
其实,父亲与许多爱国爱企业的实业家一样,从心底拥护党和政府,五十年代国家困难,他主动把自己的工资从245元减到180元;当年区里、市里乃至国家需要捐款或买国债,他总是毫不犹豫地慷慨解囊。父亲曾自豪地谈起他作为民建委员、工商联代表还参加了长江第一桥——武汉长江大桥的通车典礼的往事。
晚年,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他把子女叫到身边,郑重其事地提了两点要求,一是遗体捐赠,二是海葬,和母亲骨灰同归大海。看到孩子们哭着点头,并最终在遗体捐赠书上签了字,他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