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真快,又要过年了。火车站里拖儿携女的返乡客多起来了。再难买票,再挤的车厢,都挡不住回家的脚步。大卖场里人流如织,主妇们开始置办年货,选购节礼。花市熙熙攘攘,孩子们推来搡去碰倒了福橘树,大家一起高喊:“福到了!”晚上,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似在悄悄地说,年快到了!
“年”是团聚的节日。可以没有钱,可以无住房,只要有家,有亲人,过年就可以回去。人们千里万里地往回赶,就是为在除夕吃一口母亲、妻子烧的菜,伴着泪水和欢笑的年夜饭千金难买,至关重要。有这顿饭垫底,明天重新上路,便会步履坚实。再去打拼,便会勇气倍增。
世上却不是人人可享此福!年越近,我的心情便越发沉重。想到几位朋友,除了思念,更多的是心痛。一位老画家是我20多年的朋友,自认嫁给艺术的她,孑然一身,如今已是期颐之年。耳聋目盲,腿脚不便,退休金又低。每年冬天我都担心她能否熬过去?我为她的事曾写信给有关部门,都没法解决。我能做的只是寄点年货去,杯水车薪,臂长莫及,且沟通困难,爱莫能助!天寒地冻,疾病缠身,不知这个年她怎么过?
老友大江,一向豁达潇洒。他是有才有财、事业发达的成功人士,大家都认为谁嫁了他肯定幸福一生。去年他却突遭婚变,又遇更大不幸。两大祸事同时袭来,一瞬间成了孤家寡人。他无法承受,患了抑郁症。作为朋友,可以共富贵同患难,却没法为他找回一个家。这个节的特殊就在于它只属于家人,即使请他坐在年夜饭桌边,他仍是一个外人,团圆与他无份!日前他远走他国,为了逃避渐行渐浓的年味,但千万里的走,能丢下深入骨髄的一切?能逃得开刻骨的中华情?我不知能为他做什么,唯有叹息。
文友阿奋,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写诗著文,他不谙俗事,甚至对钱都少有概念。幸得有个贤妻,样样照顾得周全。外面有什么事都由朋友张罗,我们笑他是天下第一福人。谁知天变人也会变,一向健硕的老妻忽然进了医院,家里不啻于塌了天!身为好友,出钱出力,做什么都应该都愿意,但是一日三餐,洗涮浆补,油盐柴米……怎么照应?怎么管?事到临头,才知秀才人情纸半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之理,千真万确。再亲密的朋友,诗词唱和,携手赏秋,聊发少年狂……都可做。唯有春节,与朋友无关,即使早已把他视为亲人,有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手足情,年,依然无法容纳外人!没了为他遮风雨的伞,这顿年夜饭他怎会烧,谁陪他吃?咫尺天涯,惟有忧思!想到更多的空巢老人,还有孤寡、病残、失独老人,不知他们怎么过年!
曾以为朋友可以永远相伴同行,谁知在无情流淌的岁月大河里,不仅故旧渐渐凋零,还有纷乱的霜雪掠过人间春色,留下苍茫的孤独,令许多人难以前行。不止一次梦想有个大庄园,里面造几幢大房子,朋友们住在一起,让有难处的老人抱团取暖。大家朝夕相处,生死相守,不用天天担忧,不必害怕变故,无须等电话盼儿女。病了、残了、老了,都有依靠和温暖。人生繁复,来去曲折,此心安处是吾家,行在当下便一定是苍翠的茂盛新生,过年,也会变得轻松快乐。如能这样,该有多好!
这,并非痴人说梦,而是我,为自己,也为天下的老人虔诚的新年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