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戏，让不让喝彩，这是个问题。

　　听戏的主儿都知道，不让喝彩，别说听戏的，唱戏的都没劲。演出无人喝彩，俗语叫“掉凉水盆里了”，是件十分扫兴的事。

　　如果只许叫好，不许喝倒彩（现在真有剧场这么规定），等于强迫观众只能赞扬，不许批评，又太不讲理。只是，喝倒彩这件事，“准星”往往很差，很多时候取决于各人的主观感受。也就是说可能你的这一声倒好恰恰搅了别人的雅兴。就像侯宝林相声里说的：“这位爱看这个角儿，那位爱看那个角儿，这边一叫好，两人打起来了！”——草根艺评弄不好就成了“寻衅滋事”。

　　那么，什么才是恰当的倒好？

　　“叫好”这种一正一反的简单判断，实际上也只能解决非黑即白的简单问题。所以，倒好只能送给那些明显的差错和故意的懈怠，诸如：忘词漏词、荒腔走板、穿戴错误以及故意泡汤，偷工减料等。见仁见智的问题是不能用“喊”来解决的。譬如：京戏是讲究规范的，但京戏的渊源复杂，规范也是发展变化的。熟悉掌故的人一定知道，为了《打渔杀家》的萧恩应该穿鞋还是穿靴，《战太平》的花云应该走“虎跳”还是走“抢背”这些问题，当年看过老谭小余的老顾曲家曾连篇累牍地打笔仗，费了多少新闻纸，结果仍然莫衷一是。当然更不可能在现场用一声喊的办法来解决，否则岂不大乱？

　　可惜的是，喊倒好的人未必都明白这个理。很有些人以为自己花钱看戏就是大爷，一不满意就胡喊倒好。天津名旦杨荣环艺兼梅、尚，技艺不凡，但苦于嗓音局限，演唱调门不高。这本是他的常态，不喜欢尽可不去听。那天好像是《玉堂春》，反正杨先生是靠近台口在演唱。有个人径直走到台前，冲着他用一口浓重的天津话喊道：“好调门啊！还有码没有？”按，京胡的音调低过极限，容易跳码，故戏班把低调门戏称“落码调”。他这一喊，观众哄堂大笑。像这种喊倒好，纯属无理取闹。杨先生唱戏的时代，京戏早就突破了“官中调门”的旧规，“各唱各调”已是业界普遍共识，也就是已经确立了新规。况且嗓音局限又不是一时半会儿人力所能改变的，如此“倒好”，除了起哄捣乱，能有什么匡正作用？

　　有些失误，窃以为也不一定非倒好伺候。譬如，武戏中的“出手”，诸如踢枪、耍枪、耍锤之类难免失手。掉家伙那是失误，喊个倒好，警示一下演员训练不够熟练、瓷实，未尝不可。不过，除非是掉得一塌糊涂，一般偶尔失手，叫与不叫，似在两可。大家知道，台上“出手”的表演，除了艰苦训练，临场的状态很重要。接枪、接锤之类，偶一失手，如果观众不施加太大压力，大多第二遍就能耍好；如果一失手，台底就倒好连天，演员必定紧张，越紧张越掉，这是常识。当然，如果你花钱看戏，不为看演员圆满的表演，就为挑错瞧洋相，那，算你狠！只能由你去喊，因为他毕竟失手了！

　　两年前，王珮瑜的清音会尝试用吉他伴唱京戏。一些喜爱老戏的年轻戏迷大为反感，不仅在现场喊倒好，而且还拿出山寨机播放老戏唱段“抗议”。这就完全越出了倒好“权利”可以行使的范围。说实在的，我坚决支持年轻朋友听老戏，我也认为珮瑜的吉他伴唱并不成功。可是，艺术探索不是技术错误，更何况清音会是市场化运作，又没花国家财政一分钱，凭啥给叫倒好？叫声倒好，表达一下态度也就罢了，弄出手机来放录音搅场子就太过了。你我不爱听吉他伴唱，可是还是有人愿意听的，他们也是花钱买票的，搅得演出无法进行，那些观众的权益谁来保障？

　　喊倒好是在公共场所中的“文艺批评”，行使这种批评的权利不应过度妨碍其他观众的欣赏，这恐怕是喊倒好的底线。如果你对演员或演出真的忍无可忍，我们听戏还有一项旧俗，那就是“起堂”。

　　中途退场，我走了，不看了！这是一声最“响亮”的倒好！

　　希望年轻朋友在行使现场批评权利的时候，不要光继承“倒好”而舍不得“起堂”，表达自己的好恶不要妨碍别人的权利。不能只顾了自己的艺术观，忘了起码的人生观。“三观”都正才是一个好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