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途经黄州,慕名去游赤壁,本想领略一番东坡《赤壁怀古》的意境,结果看到的只是些与其他景区雷同的景色:错落分布的亭台楼阁,成片铺展的田地屋舍……龙王山赤赭的岩崖下倒卧着一湾静水,但怎么看也没有“乱石崩立,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的恢宏,更不用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霸气了。据专家学者考证,真正的三国赤壁是在蒲圻,而非黄州,自作多情的苏东坡抒怀找错了地方;但我猜想,即便再游一次蒲圻,也见不到东坡词中的奇瑰景象,那些雄浑得一如黄钟大吕的词句,是作者借以祭奠死去的英雄和自己的往昔的,至于赤壁之战究竟发生在黄州还是蒲圻,于他又有什么区别?
还有一桩早已说滥了的关于李白《静夜思》的公案,虽然只是一首小诗,无数人却被“床前明月光”的“床”字所难倒,多数人理解为睡床,但也有人解释成“窗”,近年来更有人考证出是“马扎”或“井上围栏”,彼此争来争去,迄今难有定论。我觉得这种争论实无必要,月亮最易使人产生遐想,漂泊异乡的旅人举首望月时,心头难免会泛起一股浓浓的思乡之情,《静夜思》尽管短小,词藻也不华美,却触动了旅人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那根弦,自然引起了他们的共鸣,至于“床”的原意究竟指什么,谁会在意呢?
类似的例子在古典诗词中不胜枚举,杜甫有首《古柏行》,描写孔明庙前的两句诗:“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被人质疑“无乃太细长乎?”诗人故意“拔高”古柏的体长,无非是表达对孔明伟大人格的景仰,就像摄影时常会用到一些特写镜头,岂能“拘拘然以尺寸校之”。严维《酬刘员外见寄》有“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的佳句,春水弥漫、波光潋滟、翠柳垂拂的美景让作者忍不住诗兴大发,却被好事者讥为“春水漫何须柳也”,以“俗子见解”来解读艺术,未免太煞风景。又如“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出自白居易《长恨歌》,但若细加考证:“长生殿乃斋戒之所,非私语地也。华清宫自有飞霜殿,当改‘长生’为‘飞霜’”;柳中庸《征人怨》首句“岁岁金河复玉关”,金河在内蒙古呼和浩特之南,而玉门关在甘肃之西,两地相距数千里,轻易如何能“复”?严羽说读诗“须参活句,勿参死句”,这儿的“长生殿”,或许只是作者为“私语”假设的一个场所,金河、玉门,则泛指遥远的西北边陲,文学作品本就是虚构的,何必事事刨根问底,其实,人生不也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