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声名显赫,老师的功绩毋庸置疑。阅读该校学生的回忆文章,有几点值得咀嚼。
一是崇尚自由。汪曾祺文笔幽默,他描绘的老师形象生动有趣。例如,“西南联大有一位历史系的教授——听说是雷海宗先生,他开的一门课因为讲授多年,已经背得很熟,上课前无需准备;下课了,讲到哪里算哪里,他自己也不记得。每回上课,都要先问学生:‘我上次讲到哪里了?’然后就滔滔不绝地接着讲下去”;再如,“记得我在皮名举先生的‘西洋通史’课上交了一张规定的马其顿国的地图,皮先生阅后,批了两行字:‘阁下之地图美术价值甚高,科学价值全无。’似乎这样也可以了。总而言之,中文系的学生更为随便,中文系体现的‘北大’精神更为充分”。
二是有自己的东西。赵俪生的《篱槿堂自述》提到,当年西南联大有一位文学史名家,温文尔雅,深通人情世故,人望很高,但他讲课的内容,是工作量很轻的题目,“而且讲不出东西来”。赵俪生说,那时,“我们同学私下里常常评头论足,说‘讲出东西来’和‘讲不出东西来’,是老师中间的一条分水岭”。在他眼里,真正能讲出东西的是闻一多,闻先生也搞考据,搞训诂,但其高明之处,是在沉潜之余,还有见解,有议论,这对学生的启发很大。
三是有安全感。何炳棣在《读史阅世六十年》中说,他1943年秋参考清华第六届留美公费,1944年春夏中榜。出国之前,钱端升找他谈了一次话,大意如下:你们这一辈学问基础在国内就已打得比我们(在国内时)结实,而且你们出国的时候就比我们那时要成熟得多。所以你们出国深造前途不可限量。要紧的是,不要三心二意,一边教书,一边又想做官。我希望你能专心致志地搞学问,将来的成就肯定会超过我们这一辈的。”成为著名历史学家以后,何炳棣感慨而言:“……最难得的是这样一位自视甚高、受人尊敬的前辈学者,不但对后辈黾勉有加,而且敢于追认自己一辈早期学习的不够成熟,而且坦诚宽厚地预测后辈必有青出于蓝者。事后我越回味钱先生的话,越感到他治学为人之可敬:因为只有真正具有安全感的人才敢于讲出自己之不足,才有胸襟容纳、欣赏成就业已或行将超过自己的人。”
这三个特点互相关联。自由是学术创新的前提,独立探索方能收获自己的东西,安全感来自于辛勤耕耘,并使发现和培育未来的超越者成为可能。达到这种境界的老师,现在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