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高邮古城,喜欢它那种让人感到寂寞的旧。这种感觉,才是一座真正的古城所应有的气质。就如一件古物,它骨子里有着一种优雅、恬淡、尊贵,以及往日生活繁华、富足、生机勃勃的印记。这是一切高仿品所不能具有的气息,或者说神韵。开着车,在高邮城里随心所欲地乱转,青砖黛瓦的古老建筑,就是让我确确实实有了穿越的感觉。我不禁想起了顾志军的版画。常常是这样的情景:古代的石板路旁,是一些明代或者宋代的店铺,里面坐着的当然都是古代掌柜的和伙计。而古桥下的河里,行驶着一条古船,船上或是“江洲司马青衫湿”,或是“小红唱歌我吹箫”。但是桥身上,却有着一个禁止右转的交通标志,特别醒目,异常突兀。或者甚至,头顶上还掠过一架波音飞机。版画里的虚幻图景,竟然在我眼前真实地呈现了。我驾着车,七拐八弯地在高邮城里转悠,我就这样看盂城驿,看龙虬庄遗址,看高邮当铺,看明清运河古道,看镇国寺塔、平津堰,不仅回到明清,又回到宋元、汉唐,甚至秦代,甚至更早。新新旧旧,亦古亦今,前世今生,错综交杂,真是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感觉啊!乱转乱闯,还在一个无比漂亮的大院门口,眺望到一块造型极美的灵璧石,据说此石极似一个反写的“廉”字。原来此处是高邮市纪委的办公地,院内放置这样一块石头,可谓用心良苦啊!
古玩店当然是一定要去的!到了这样一个有历史有文化,并且有着悠久经商传统的富庶之地,不去寻觅古人的遗存,不去淘一两件宝贝,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高邮的古玩店还不少!把车停在运河边的停车场,就一家家地去逛。通常在游客纷纭的街道,古玩店都是一些新东西。但是高邮的古董店,老东西很多啊。收了一面宋代菱花铜镜、一方清代端砚、一挂清代珐琅彩银锁,以及一只同治粉彩山水杯托。循着旧物,仿佛一下子更深地进入了高邮,进入了它古代的日常生活。叮当环佩,曾悬挂于怎样的青春胸前?菱花镜里,伊人憔悴,又照见了哪一段伤心往事?西窗剪烛,墨香茶香,那清雅的身影,是秦少游呢,还是王西楼?抑或正是汪曾祺?
年轻时候最喜欢的作家就是汪曾祺啊!他的小说,他的散文,几乎是每一篇都读过的。也就是在汪曾祺的文章里,知道了高邮。记得汪老有一组小说就是叫《高邮故事》,其中最著名的一篇就是《大淖记事》了吧。我还特别清楚地记得,有一篇小说《三姊妹出嫁》,说里面的三个姑娘,就像三幅画。当时有人就提议说,你们家干脆再生一个吧,这样就可以凑成一个四条屏了。这个细节好有意思啊,汪老是一个多有趣的人啊,高邮人是多有趣啊,又有趣,又有文化。跟人打趣,还打了四条屏这样优雅的比方。
而知道高邮双黄蛋,也是因为汪老的文章。乃至后来,但凡见到双黄蛋,都以为是高邮的。为什么高邮那么多双黄蛋?难道高邮的鸭子只生双黄蛋吗?人生双胞胎,是因为两个精子跑进一个卵子里去了。这毕竟是小概率事件。否则,就满世界都是双胞胎了呀!但是,为什么高邮那么多双黄蛋呢?高邮的麻鸭,怎么那么会生双黄蛋呢?它还个头大,质量好,腌成鸭蛋之后,两个蛋黄金灿灿地挤在一起,堪称人间奇观。吃起来当然就更不用说了,油多,起沙,味道鲜香。我在宣纸上画了双黄蛋,蛋黄处还涂上金粉,并题写了我的疑问:“为什么高邮的咸鸭蛋都是双黄的?”在微信朋友圈贴图后,高邮的朋友评论说:跟鸭的品种、水质有关系。他还说:高邮麻鸭是全国三大名鸭之一,常年在高邮湖滩边放养,适应性强,善潜水,蛋头大,蛋质好,耐粗饲料,好吃螺蛳壳、河蚌壳,所以蛋壳发青,易生双黄甚至三黄、四黄蛋。
高邮的美食其实很多很多的,远不止只有双黄蛋。高邮地处淮安与扬州之间,许多淮扬名菜早就名扬天下了。但我胡吃海喝一通最后能够记住的,却是双黄咸鸭蛋和界首茶干这类风味小吃。当然还有咸猪头肉。咸猪头肉,红艳艳的一盘端上来,一片片都切得薄薄的,几近透明。咬进嘴里,肥而不腻,鲜香得叫人精神大振。有俗话说,要栓住一个男人的心,得先栓住他的胃。那么,一个地方令人难忘,乃至魂牵梦萦,很多时候,也就是因为那儿的美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