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复兴西路的寓所里,寄明翻看着还带着油墨香的剧本。对儿童歌曲创作多一份母亲情怀的寄明,那天他向丈夫瞿维商讨该如何写?为让主题歌能真正反映影片所依据的事实和片中人物的思想感情变化,瞿维建议寄明到实地采风,丰富素材。一向对深入生活十分重视的寄明,马上采纳了瞿维的意见,从上海专门来到厦门。她寻找到那些已经升入初中的“支前小英雄”们,听他们讲述当时冒着炮火上阵地,给解放军送饭、送开水的英勇故事。新中国少年儿童身上那种为实现革命先辈理想,愿意无私奉献自己一切的纯洁而崇高的心灵,真的把她打动了,她时刻在寻找最能体现影片主题的旋律。
采风快结束了,一个热情奔放节奏和起伏度较大的曲调在寄明耳边萦绕,她连忙挥笔直书,《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初稿一气呵成。寄明高兴地带着它回到家中,马上哼唱给孩子们听。孩子们一边学唱,一边连说好听。寄明并不满足,反复修改后,最终才定了稿。
1961年,电影《英雄小八路》上映,片中主题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以其鲜明、朝气蓬勃的音乐形象,受到少年儿童的喜爱。这个为新中国少年儿童抒发内心誓言和远大抱负的歌声很快离开电影不胫而走,传唱在大街小巷,飞扬在祖国大地。1978年,此歌荣获第二次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一等奖。同年,共青团中央在征求群众和专家的意见后,将《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正式确定为《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
才女患重病,抗争见真情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才女,一个享誉乐坛的作曲大家,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期,竟会患上阿尔茨海默症。这天,寄明上街,走到淮海中路时忽地迷失了方向,终于昏倒在路旁。幸被一位熟人发现,送她回到家中。经检查,被诊断为早期阿尔茨海默症。瞿维心中的难过是可以想象的。他四处奔走,百般求医。可是病情不见好转,却日益严重。寄明渐渐地变得什么都不明白了。后来不能走路了,瞿维扶着她每天早晚外出散步。渐渐这也不行了,瞿维就轻轻地搂着寄明在家里散步,仿佛在走慢步舞。瞿维嘴里不停地哼着伴唱:寄-明-同-志-叮-格-咚,寄-明-同-志-叮-格-咚……此时的寄明脸上显出安详的微笑。可后来,她连听觉、语言能力也完全丧失了。到1991年,她就像婴儿一样,完全要别人护理了。
瞿维和寄明开始共同向命运作抗争,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页。每天一早,瞿维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妻子床边,捧着她的脸拍拍她的双颊,亲亲她。他轻轻抱起她,放在一张为她特制的椅子上,为她洗脸,用柔软的小毛巾为她擦洗口腔,由阿姨捧住寄明的头使她稍稍后仰,瞿维便往她口中喂牛奶或酸奶,有时喂蒸鸡蛋。中午和晚上,瞿维亲自把鱼和肉、蔬菜、水果咬碎,分别装进小小的杯里,放进冰箱,餐前拿出蒸热,再给妻子喂食。丈夫就是用这样的办法维持着亲爱的妻子的生命。后来有了榨汁机,不必再这样辛苦了,但瞿维仍然尽力亲身去做这一切。年复一年,失去自理能力的寄明只能生活在床上。有朋友去看望他们时,瞿维常摸着寄明的身体说:“她的面部肌肉还有感觉,吞咽、消化功能完好。人生在世,总会遇到各种挫折,我不怨天,不尤人,能为寄明服务,延长她的生命,我的心理也就得到平衡。”
对于阿尔茨海默症,有人称它为是通往深邃无光的隧道尽头,对此“真正漫长的告别”,瞿维依然不离不弃,照顾寄明整整10年。1997年1月13日,寄明在上海逝世,享年80岁。
瞿维和家人为她送行,追悼会挽联的上联是寄明到延安时留下来的——“寄希望于明天”,下联是瞿维为他亲爱的妻子作的一生概括——“寓理想于现实”。
无日不动笔,圆满音乐梦
对青年一代的音乐教育,是瞿维晚年一直关心的问题。他不顾年事已高和社会工作繁重,在1981年8月上海交通大学成立音乐研究室时欣然应邀担任教授和主任,满怀激情地为交通大学的音乐教育,为国家培养复合型人才献计献策,发挥余热。
这个消息让高等教育工作者们欣喜如狂,他们没有想到一个享誉海内外的音乐家会走进校园与他们共同奋斗。于是,1984年,全国理工大学音乐教育经验交流会召开之际,瞿维被应邀参加。这次会议决定成立全国高等学校音乐教育学会,大家一致推举瞿维担任筹备小组的组长。1986年全国高等学校音乐教育学会成立,毫无悬念,他被推举为理事长。1988年国家教委创办《中国音乐教育杂志》,他又被任命为主编(后为顾问)。瞿维不是空头的主编和顾问,他为高等学校的音乐教育和社会普及性的音乐教育,撰写和组织了不少文章。他关心群众的音乐生活,不断出席群众性的歌咏活动和文艺演出,毫无保留地给群众团体的音乐演出作指导,并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我曾问过瞿维先生,你早就离休了,八十多高龄的你该歇歇了。可瞿维先生却笑笑答道:“贝多芬说过,我的箴言始终是:无日不动笔;如果我有时让艺术之神瞌睡,也只为要使它醒后更兴奋。乐圣的话说得好!真的,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好像一天没有音乐,我就活不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2002年,为音乐出版社的成书出版,瞿维要将《白毛女》歌剧的音乐部分进行新的管弦乐配器。为避免干扰,他来到他的老家常州,寻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开始工作。5月20日,他上午还扒在总谱上工作,当天却发生了大面积脑溢血。经医生抢救无效,不幸于19时40分在常州逝世,终年85岁。
瞿维生前对自己的子女留下过遗愿,要把音乐遗产捐赠给他长期工作和奋斗过的上海交响乐团。瞿维子女尊重父亲的遗愿,已前后三次捐赠了父亲瞿维的创作手稿、乐谱、书籍和唱片等多年来他珍藏的音乐资料。
瞿维的好友、作曲家和音乐活动家孟波先生生前总结我国的音乐创作时说:“西欧的交响音乐传入中国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它对我国现代音乐文化的发展起了一定的作用和有益的影响,但即使是历史上那些伟大的作曲家的作品,也是由于作曲家不同程度地反映了彼时彼地的人民思想感情,并与音乐形象的表现相似、表现手法(旋律、节奏、调式、和声、配器及其它方面)的民族特点相结合的结果。”
瞿维和寄明实践了以中国民族风格反映民族精神的思想,创作出人民大众欢迎的作品。这是我们时代所孕育出的优秀的艺术成果。穿越百年岁月,歌剧《白毛女》《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它们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代人的共同回忆,更难忘的是他们在神州大地上谱写中华华美乐章时的澎湃激情。
摘自《上海采风》201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