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新华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手杖在凛冽的空气中蹒跚前行,后面阿姨推着轮椅紧跟着,这一天,距离龙年只差四天,距离他90周岁只差47天。
父亲的一生,以新闻工作为经,把文学创作当纬,在岁月的长河里交织成色彩斑斓的图画,一直延续到他生命的终点。作为新闻记者,他记录着时代的变迁,作为作家,他留下了影响深远的篇章。
父亲是非常敬业勤奋的人,他在家里留给我们的是一个伏在书桌前的背影,常常白天工作,半夜写作,冬天披着棉袄,夏天扇着扇子。在他60多岁退居二线后,历时四年到各地奔波完成了50多万字的《巴金传》,其中的辛苦和艰难,超出了他的年龄和体力。
在父亲的晚年,每年总能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文章发表,只是近两、三年来数量越来越少。他日渐羸弱,耳朵重听障碍日益严重,这让他感到痛苦,与人打电话不能轻松地交流,开会只能看着别人的表情揣摩意思。字写得越来越小,以致后来自己都难以辨认,不能再动笔写作,更让他无奈和悲哀。为此,他曾经在我面前做了一个绝望的表情和手势,让我顿时背转身伤心得难以自抑。
但是,即使这样父亲还是没有停止文学工作和社会活动,他我行我素,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让自己的人生有一个完美的谢幕。2009年,他编选出版了34万字的《徐开垒新时期文选》、28万字的《在<文汇报>写稿70年》两本文集,书里加印了许多照片。父亲一生积存了大量的作家书信,这几年他翻箱倒柜整理出的三百多封作家书信,慷慨地分批捐赠给上海图书馆等单位保存,他也有意通过整理这些书信撰写回忆文章。父亲有记日记的好习惯,他的日记从“文革”以后一直记到生命的最后一天,在他逝世这一天,他记录了外出理发和购买物品。在他的日记里,沉淀着他多少人生印记,或痛苦或快乐。
父亲的晚年一直有计划地安排自己的生活,总想尝试一些新事物,如他所说“与社会保持接触”。他把自己的生前身后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但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完成,恐怕这也是父亲寄希望于我们的。
因为呼吸衰竭,父亲半夜从家里送到医院抢救不及去世。父亲逝世前半年期间四次住进医院,每次总要急着出院回家,即使在医院他也要回家看看。有一次他偷偷溜出去,被闻讯等在医院门口的保安从出租车里“请”出来,差一点酿成“徐开垒失踪事件”。
1991年重阳节,上海电视台《今夜星辰》节目邀请父亲等七位属狗的文化界人士荧屏亮相,后来他每每戏称自己为“最后一只男狗”,现在,最后的“男狗”也走了。父亲住过的“荧荧楼”从此灯光熄灭,再也看不到他伏案写作的背影。
为父亲应该感谢的有许多人,父亲去世前一天来拜访的赵丽宏先生,他执意来参加我们家庭告别仪式,与我们一起目送父亲的灵车远去。上海和外地的诸多文友在博客、微博上陆续开帖悼念,跟帖忆旧。作为徐开垒后人,我谨在此一一鞠躬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