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不能光吃老米饭啊 

　　老爸汪红旗先没有明白过来，便疑窦丛生地问了一句：“阿铭，侬啥个意思？” 

　　“意思嘛，老爸就是这样的意思。”汪铭的声音比一开始稍微地响了一点。 

　　他说自己不想再走天河里、卢湾区、上海乃至中国所有男生女生都在走的那条道路：小学好了考初中，初中好了考高中，高中好了考大学，大学好了考硕士，硕士好了考博士。他既不想读高中，也不想考大学，更不想考什么狗屁硕士、狗屁博士，他绝对不想一路考啊考的，将生命浪费在考场上，最后成为一个社会承认自己却不认可的那种人。 

　　听汪铭这么说，汪红旗这才基本明白了宝贝儿子的真实想法，这让他有点发急，连声说道： 

　　“阿铭，阿铭，侬哪能会有格些想法？” 

　　“哪能会有格些想法？老爸，你不会介没记性吧？所有的想法全都是你灌输的啊，所有的认识也全都是你培养的啊。”汪铭从来没有这样振振有词，海牙法庭法官般的理直气壮。他不慌不忙地告诉老爸汪红旗，自己之所以想要彻底放弃考高中这条上海小青年的必走之路，之所以会有这样一番离经叛道但其实无比正确的想法，全都拜老爸十多年来的言传身教所赐。 

　　汪红旗右手轻微地一抖，手中一块抹布差点掉落，看着儿子汪铭，有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只得瞠目结舌地问：“侬，侬，侬这又是啥个意思？” 

　　汪铭的声音更响了点，依然不慌不忙，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滔滔不绝：老爸，10年前，我5岁，你带着我到人民公园的草坪上玩。那天你带着一把最心爱的吉他，在草坪上唱着《一无所有》。我呢，在草坪上随着音乐节奏连翻了十多个跟斗。后来你不是这样对我说了吗？好，很好，非常好，阿铭，你这样真正好啊，无忧无虑、随心所欲，一个跟斗接着一个跟斗，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必在乎。阿铭啊，你要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该来的用足心思还是一个白搭，因此，阿拉爷跟伲子，什么都不想追求，要追求的，就是自由自在，就是无拘无束，就是天马行空…… 

　　汪红旗听了，想了想，再想了想，感觉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情。 

　　汪铭还没有结束，还在一泻千里：老爸，你应该还记得吧？3年前，我12岁，你开着出租车将我拉到共青森林公园。我们在桦树林里野餐，吃的是火腿香肠面包，你还喝了十来 

　　听贝克啤酒。那天，你说得更加明确，儿子啊儿子，人生在世，大凡普通男女追求的只是“功名利色”这四个字。我问老爸，什么叫功名利色？你给我解释道，所谓功，就是权力；所谓名，就是名声；所谓利，就是利益；而所谓色，就是男色女色。随后，你又说，权力也好，名声也好，利益也罢，男色女色也罢，其实，儿子侬听好了，统统都是假的。所有在苦苦追求的人其实呒没一个搞懂也呒没一个清爽，因此，人生在世最最重要的东西其实就是内心快乐，就是真正的幸福感，有了这种快乐、这种幸福感，人生才有意义，生活也才叫生活。 

　　汪红旗听后，又想了想，再想了想，发觉汪铭讲得一点也没有走样。那天，共青森林公园，野餐的时候，十听贝克落花流水般地进了肚皮，他汪红旗面对身外的这个冷酷世界，面对自己40多年来的坎坷人生，就是这样地教导着儿子汪铭，在这之前，他便将对儿子的教导化作自己的内心体认，这体认坚硬如铁地坚持了多少年啊。但汪红旗没有跟儿子汪铭说出口的是，在共青森林公园，当他对儿子像煞有介事地作着教导，其实心里已经有点发虚，其他就不去说了，光是上海的房价就让他汪红旗有一败涂地的感觉，倘若他汪红旗跟儿子汪铭这一辈子都得在天河里亭子间度过，那还有什么内心快乐？还有什么真正的幸福感？ 

　　三年后，当汪红旗站在天河里亭子间听汪铭一五一十地回忆往事，汪铭根本不知道的是，老爸汪红旗正对自己的人生作着重新省察，而这种重新省察有可能根本性地颠覆他向来持有的自由主义人生观点，也因此，汪红旗有些急吼吼地向汪铭发问：“不考高中，你在家做什么？吃老米饭啊？” 

　　“当然不可能光吃老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