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国良的另一件作品“九果壶”,则体现出他模拟大自然生物百态的功力与才情。九果,顾名思义,就是自然界的九种果品,分别是乌菱、白果、瓜子、花生、白藕、莲心、蘑菇、蚕豆、核桃。清末瞿应绍曾经做过此壶,难度非常之大。俞国良做这把壶,内心还有着草根艺人对生活的感恩,这些寻常的果品,有着草根生活的暖意,是上苍赐予老百姓的吉祥物品。九,作为数字,在中国民间,既是最大,又最吉祥,它暗合着“久”,甚合于百姓祈福纳祥的心态。俞国良在这里显示了他卓越的仿生制作能力,仅仅用“乱真”二字来表达是不够的,那些果品,仿佛有感应,有呼吸。你捧着这把壶,心就觉得满满,生活纵然清苦,可念想还是蛮多,造物主一点也不想亏待我们。就像壶里的酽茶,初入口有点苦;一会儿回甘,满嘴都生津,一直甜到心里。
俞国良还有一件值得称道的代表作品“梅花周盘壶”。此壶构思巧妙,为六瓣梅花形状,壶体的线面交待非常清楚,细部刻画周到而传神。整个壶型,确有一种冰清玉洁的韵味。这件作品获得了“江苏全省物品展览会特等奖”,这是一项非常高的荣誉,旧时评奖,少而难得,简直是百年一遇。俞国良很看重这个奖,特镌长形楷书章,以表纪念。这一年是民国25年,俞国良已经63岁。
俞国良并不像一般的紫砂艺人那样,一生都趴在自己的作坊里。他的前半生行踪漂泊不定,即便是忠实的壶迷,也是只见其壶,不见其人。一直到他晚年,才在蜀山脚下的木石村定居下来。之前他有否婚姻?现存的资料皆语焉不详。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60岁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这时的俞国良对生活的要求已经非常低,贫与病,从来是一对孪生兄弟。他身体多病,需要一个女人来照顾。于是在朋友的撮合下,他与一位邵氏之寡妇结为夫妻。那邵氏寡妇膝下尚有一儿一女,儿名邵陆大,小女名叫宝琴,皆聪明懂事,俞国良视如己出,非常疼爱。他决心把自己毕生的壶艺都传给他们。每日里,必有造壶之课,那样耐心细致的耳提面命,让邵氏兄妹如沐春风。俞国良告诫他们,做壶必得先做好人,人要厚道正直,要仁爱待人,人品和壶品是一脉相传的。俞国良还教他们制作许多造壶的工具,其实,所谓造壶的“秘笈”,多半就在工具里。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俞国良内心非常珍惜邵氏寡妇和两个儿女给他带来的温暖和快乐,他觉得,人奋斗一生,最后需要的就这么简单,一个温暖的屋顶下一张热气腾腾的饭桌,一个温暖的被窝里有一个可以说说知心话的老伴。最后他都得到了,所以他格外地感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就像一盏油灯,已经耗尽了它最后的灯油。有一天他让邵氏搀着,去蜀山上看一处坟地,那蜀山郁郁葱葱,山坡上坟茔点点,触目皆是陶工与壶手们最后的安息之地。走到一朝南向阳之坡地,俞国良驻足停留,环顾四周,但见暮云春树,苍苍茫茫。他颤颤巍巍地用拐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说:“此处甚好!”
一个月后,俞国良长眠于此。
在最后留给家人的一份清单上,俞国良一笔不苟抄录了他留存于世的60件壶艺作品。那是他全部智慧与才情的见证。中国近代紫砂史应该感谢这位只活了65岁的紫砂巨匠,他把自己毕生的心血,全部融入了那一把把带有生命温度的紫砂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