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流行玩一种游戏叫“好人与坏人”,也有的地方叫“官兵捉强盗”。平时游戏的范围差不多也就一到两个居委的辖区吧。记得是小学一年级开始我们的游戏队伍就不断壮大了,到了三年级时,已经有二十多个人。我这个参谋长出了三个点子,对敌我双方都管用,一是好人与坏人的人员构成不变换,好人总归是好人,坏人一直是坏人;二是不允许吸收女生加入;三是但凡叛徒坚决开除,而且从此不再是玩伴。
我是好人队伍的参谋长。每次游戏一开始,其实也是游戏结束的时候。我预先选好了几处很隐蔽的地方,记得有个藏匿点是在一家袜厂废弃的车间,空间大,又毗邻闹市,便于出门就分散。任凭追坏人到处侦察,动足脑筋,寻不着也想不到我们这些好人躲避的好地方。我们在那里白相、温功课、吹牛、吃零食。捱到夜色近了,大家迅速解散各回各家。三年级放暑假之前,司令家的一门亲戚从云南回了上海,他的一个非常喜欢哭的“碰哭精”堂妹转学到我们一个班级,“碰哭精”,顾名思义,就是那种动不动就流泪的女孩子,司令当然要整天拖着“碰哭精”。那天玩的时候,司令少给了她零食,不知为了什么事还很凶地骂了她,她就大哭着跑了出去,很快就带领敌人冲了进来,我们全军覆没。
开学不久,我参加了少年宫合唱团。有意思的是,“碰哭精”居然和我同被选为男女生领唱。她其实是个很内向的女孩,聪颖,善舞有天赋,在合唱团里的那段时日,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了。带我们班的副班主任方老师,兼任音乐老师,有一次在课堂上她说了一句:“如果我是毛主席,就天天让你们这些孩子吃鱼吃肉……”这句话很快传到了驻校工宣队,当然成了她屡屡被押到大礼堂挨批斗的一大罪状。全班其他小朋友都“证明”方老师确实说了那句话,只有“碰哭精”和我两个人对工宣队说没听见;“碰哭精”还补了一句:“就是方老师说了也没说错,我从云南来上海,方老师对我就像妈妈一样。”在“学黄帅”、“不做5分加听话的小绵羊”、“反师道尊严”的那个年代,两个孩子的纯真和质朴,显然也是大逆不道。“碰哭精”被记了大过,我被勒令写检查在全校广播。
“碰哭精”叫戎榕,不光能歌善舞,文笔也极好。小学没毕业她回了云南,后来考上了北京语言学院,再后来回云南做医院团委的宣传工作、到广东做记者、在上海办画廊,又去了洛杉矶,中断联系好几年之后,有个去云南旅游的小学同学在昆明寻访她时才知她已去世了。而今,住过的老房子、当年的小学、游戏的区域,已为林立的高楼取代。三十多年之前的“六·一”,红领巾、白衬衫、蓝裤蓝裙和白跑鞋,伴随着欢快脚步的无数纯真质朴的童年和少年啊!这样的儿时记忆,每当回想起来,为什么心里总不免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