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里,“地主”是贬义的, 它代表剥削与压迫。现在百姓买商品房,有了产权,虽然只有七十年期限,大小也算一地之主。老同学W君曾在长兴岛买房,房前屋后有井、有河,菜田、桔园好大的一片,大家去乡下玩,谑称他当了“地主”。今年四月,他邀同学们去新居,这回搞大了。房子换到崇明,还租上七八十亩田,种麦种菜,养鸡养羊,办了个小农庄。八十亩地有多大?我没概念。W君领着大家作圈地运动,一圈下来要四十分钟。沿路坑坑洼洼,还要过仅尺把宽的简易竹桥。众人走得跌跌冲冲,一边气喘一边多话:“路也走不动了,哪能还种得动地?”W君却指着脚下的桥笑道:“这条小河本来没有桥,是我用毛竹、铅丝捆起来的!”听听,人家说得若无其事,牢骚者哪好意思再饶舌?
“地主”不易当,春夏秋冬,杂事多多。头年租下地,办证、盖房、修路,忙不过来,地荒了,野草有半人高。庄园周围要植树,请人移来几十棵小樟树,每棵价钱38块。主人回上海才几天,转来一看,树枯死了大半……提起创业的艰辛,真是欲说还休。
大阳伞下同学围坐,老农似的W君,穿一条咖啡色灯心绒裤,裤腿绷满干泥,脚上的旅游鞋已辨不出原色,夫人徐老师也晒得活脱农妇一个。聊起庄园,从创意到远景、从雇工种地到农产品销路,夫妇俩踌躇满志。徐老师是幼教专家,头衔不少。她退而不休自办农庄,为幼儿教育摸索着“亲子教育与环保教育”的方案,小农庄是块实验田。地里产的新鲜菜蔬,采摘后直接送往市区幼儿园;定期接家长带孩子来农庄活动,儿童们有了体验农村生活的基地……“小朋友一来,看到地里长的辣椒、番茄、南瓜,不知道有多么开心,眼睛也亮起来了!连家里带来的宠物狗,都高兴得扑到地里去打滚呢”,徐老师说得一样地神采奕奕,因为她看到了成绩。双休日夫妇俩就赶到乡下穷忙,他们快乐地累着。老同学中有转行金融的,有投身房产的,几位仁兄兴趣十足地咨询“地主”,什么投资、产销、收益啊,我听不懂,转身进屋随意看看。屋里一派农家摆设,墙上有一排纸质泛黄的奖状,它们无言地记录着主人插队落户时的战绩;还有当年战天斗地的黑白照片、写给双亲的家书,满溢着那个时代的气息,这些物件都用玻璃镜框罩着……岁月曾经艰苦,青春永远无悔。
土灶后堆满了当柴爿烧的废旧木料,现在柴爿可不好找。 “都是朋友们装修房子时掼脱的,我们有车,顺便就带过来了”。主妇说得很轻巧,其实一切都得亲力亲为,光搬这堆木柴就够人头痛了。灶下的火压得小小,大铁锅里焖着咸肉菜饭,香气扑鼻,另一只铁锅里滚着黄豆骨头汤。灶壁墙上有五彩的灶画,女主人系着土布围裙,娴熟地打理着这乡间厨房。聊起他们的独子,母亲的脸色柔和起来。儿子早稻田大学硕士毕业,现任某大公司主管,已在名古屋立业成家。春节时小夫妻回国探亲,特来农庄看过,他们鼎力支持爷娘的,这更给父母注入了动力。
“五一”过后我拨电话给W君,聊起农庄,他声音沉沉:“我们实在不为赚钱,巧珍说人生很短,一生世总要做点有价值的事。”徐老师叫巧珍。他俩早年下乡,返城后投身教育,夫妇俩的生命里,下乡情结与教育情结交织一起,终身都拧不断了,办农庄不就是这种情结的延续?电话那边他声音响了八度:“明早要收小麦,今晚还要赶到乡下去”。那麦田我见过,上个月是绿油油的一片,当时W君还说:“我坚持不打农药。”顺口问下收成,他直说:“有点虫害,产量是不高,但给小朋友吃,我们放心。”
在多元化的社会里,有人开厂,有人经商,有人办学,办农庄的并不多。W君夫妇去乡下做“地主”,乃小众之举,却叫人刮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