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不害小辈

　　姚小珍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干活，劳动所得应该可以过上宽舒日子，却总是一分钱掰作两爿来用，长年累月熬吃省用，把省下来的血汗钱接济儿子一家。

　　一天二孙子士元放学回家，说要参加县里会演，缠着父亲讨要五元服装费用。父亲被缠得恶火攻心，扇去一个耳光骂：“家里穷得连油盐钞票也拿不出来，哪有闲钱供你上台出风头啊？你们是为学校争光，学校里出才是道理！”士元嚎啕着大声争辩：“别人……都出，就我……不出？怎么跟……老师……讲呀？你是怎么……做爹的？”父亲听得怒发冲冠，“啪”地又是一个耳光，指着士元的鼻子训斥：“那你认有钞票的叫爹呀！我巴不得你不来吃饭。”

　　姚小珍听了一步三晃地把士元拉到自己屋里，打开铜锁从箱子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来。等一层一层发到最后，往手指上舔了点水一张张地数起了零票。她数了一遍又数一遍，两眼定挂挂地默算了一阵，然后从麦甏里取出七只红壳鸡蛋，一步三晃地晃到书春屋里，把鸡蛋放在灶面上喘着粗气说：“今天急用，这鸡蛋付六角给我，三好婆不占你便宜的。”书春连忙拿出一张一块票给她：“你有急用只管开口，不用拿鸡蛋来换。”姚小珍却收了钞票说：“我老太婆借得起还不出，笔笔了清才是规矩。多拿你四角等芦花鸡生了再给你送来。”书春的双眼溢满了泪花，直到今天他仍清晰地记着姚小珍一步三晃回家的背影，还有士元捂着口袋里那些零碎票子激动地向学校狂奔的揪心的情景。

　　书春去代课以后很少回来，三个大忙回队时当然就没有菜吃。姚小珍便在每天早晨出工时挑两棵青菜，放在围腰兜里一步三晃地带给书春，直到他回校。

　　一天出工书春不见姚小珍送菜，心里有点放心不下，于是跳出来跑奔到她家里，姚小珍果然滚在地上痛得额角头上全是虚汗！书春连忙飞奔而去叫来晓兰，晓兰一看连忙叫急送医院，医院说是胃穿孔，晚来半个小时没有命了。事后队里纷纷议论：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姚小珍要不是每天给书春送两棵青菜成了习惯，书春就不会及时发现她生病，做人还是多做点好事！姚小珍坚持给书春送菜，送好就从东隔壁的托儿所去社场出工。一天她看见邦强的丫头跟小朋友在床上打闹，眼看要滚下床来，急忙跳过去伸手相拦。没想保护了孩子却摔坏了自己，弄得左腿股骨颈骨折。

　　邦强父子都是木匠，手里有钱人也厚道，承担了姚小珍的医疗费用和误工补贴，还隔三差五地送点营养品去。姚小珍却一口不吃，全部省给孙男女吃。四岁的孙女咬着苹果说，亲婆你不要治好吧，否则没有苹果吃了，听得姚小珍眼泪直涌。

　　三个月后姚小珍的左腿可以着地走走，然而再也不能挣工分了。虽然生活起居还能自理，但没有了生活来源天天待在家里坐吃等死，对她这个子女无力担当的人来说完全是天崩地裂的要命之事。邦强父子多次去大队为姚小珍争取五保户待遇，然而她有小辈不在政策范围之内。邦强只好表态承担姚小珍的粮柴费用，一直到她百年为止。可是姚小珍不能去种自留地吃菜立刻成了问题，加上家用开销断了来源，生活一下子苦到极点，全靠书春回队时接济一点。她逢人就说好得邦强爷两个和小书春有良心，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没想一年后姚小珍还是毫无先兆地寻了短见！事后听宅上人说，其实她是发过声音的，说自己越来越不能自理，瘫在床上了怎么办呀？这种害小辈的日子活他干吗？自从儿子胆囊炎开刀后，更是经常自言自语：老废物不能害男害女，害他们担上不孝的罪名。当孙子士元发现亲婆一头倒栽在水缸里后，连忙叫来晓兰抢救。晓兰二话不说嘴对嘴地做起了人工呼吸，可是一直做到衣裳湿透仍然没把姚小珍救活。当时书春在县文化馆创作迎接国庆的书画作品，队里无法告诉他消息。他回到九队后扑在姚小珍灵台上放声大哭，直哭得宅上人都抹开了眼泪。书春骂自己粗心大意，给人画了那么多寿像偏偏没给三好婆画过，当即把自己关在草屋里不吃不喝地画到第二天，全凭记忆给姚小珍画了一张十八寸寿像。队里人看了个个说像，说姚小珍到底菩萨心肠待好了书春，书春把她记在了心里，否则脱脱空空哪能画得这么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