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月9日《文艺报》上,有一篇青年评论家李东华谈去年中国儿童文学现状的长文,其中专门有一段是评拙著《儿童文学思辨录》的,这使我有点感动,也颇觉温暖。并不是因为听到好话,而是此书中恰好收有一篇拙文,主要就是批评东华的。她非但没生气,还对这书予以相当高的评价。于是想到几年前,我也曾点名批评郜元宝教授的文章,他同样不生气,反而更增进了彼此的友谊,去年他在《读书》杂志撰文评价拙著《今文渊源》,也让我甚觉感动。《今文渊源》中有一章在发表前曾向他请教,他指出一处引文错误,使我避免了一次硬伤。这些事,都使我愈益相信,朋友之间的批评驳难,乃至于在报刊媒体上公开论争,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有不同意见不说,保持一种表面的“今天天气哈哈哈”,这才是虚伪的,令人难受的。
朋友之道,诚如《论语·季氏》中说,在于“友直,友谅,友多闻”;而其反面,孔子说是“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侫”,也就是与那种喜欢装腔作势、察颜观色、花言巧语的人交友(“便”钱穆作“偏”字解,亦即喜好、偏重之意),交上这种朋友,结果必然“损矣”。曾有人说,相互间的批评是不道德的(至少不合职业道德),他从不做这种事。那是他自己说了错话,受到同行的批评后,既无勇气认错,又不敢平等讨论,于是自作聪明,用这种“以德代理”的方式应对,似乎自己在道德上居了更高层次,“理屈”就可不必“词穷”。其实公开讨论问题,交换不同见解,这有什么“道德问题”?这道德是伪道德,只用以掩饰狼狈而已。相反,如不是平等探讨,而是打小报告,构陷罪名,扣帽子打棍子,依仗权势压人,一如“文革”中常见的那样,那才是不道德。“文革”中有些爱打小报告、一心往上爬的人,你要他在正常场合表达意见,他会摇头摆手,一副谦谦君子状;可一旦机会来了,在批判会上,跳得最高,无端捕风捉影、罗织罪名的,恰恰就是这种人。这就是孔子说的“辟”“善柔”和“侫”,这才是道德有问题。
还有一种人,在背后构陷罪名,杀你一刀,却还要说出很多理由,显得自己很委屈,很无辜,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你好”,即使这一刀杀错了,你也应该认,不仅要认,还要感激,不然就太不识好人心了……每看到这种喋喋不休,心里真是厌烦透了。鲁迅在《华盖集·夏三虫》中云:“跳蚤的来吮血,虽然可恶,而一声不响地就是一口,何等直截爽快。蚊子便不然了,一针叮进皮肤,自然还可以算得有点彻底的,但当未叮之前,要哼哼地发一篇大议论,却使人觉得讨厌。如果所哼的是在说明人血应该给它充饥的理由,那可更其讨厌了……”小时候读这段话,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以为世上不大会有又叮人又爱哼哼者,几经世事,才发现这种人真有,且今后仍会有。于是警戒自己:万勿认此种人为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