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受启发的王扶林立刻向孟启予建议,第二次“笑的晚会”也采用这种方式。建议很快得到了批准。
为此,“大播”的观众席上搬进了五六张大圆桌。演员和观众围坐桌边,站起来就能表演,坐下即是观众。
以前固定在舞台前的摄像机,现在被架在了圆桌间的空地上。另有几台摄像机,身后拖着长长的电缆,在观众席间游走自如,既跟拍节目,又把观众的反应全部摄入。
彩排的时候,电缆在地上滑来滑去,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行走,以免被绊倒。
其时,20岁的赵忠祥刚进台不久,是播音组的第一个男播音员。在无从打发的大把闲暇时间里,他常跑来观看文艺组的彩排和演出。他清晰地记得,这是第一台改变了以舞台为中心的传统形式的晚会。
这一新颖的形式,被1983年的首届春晚继承了。“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春晚是怎么来的,实际上就是隔了中间这20年的时空。”赵忠祥肯定地告诉记者。
游本昌饿晕在台上
1962年1月20日晚,演员们陆续到位。
“大播”门口聚集了很多人。第一次“笑的晚会”效果太好,不少内部人慕名而来,但因没有入场证,通通被守在门口的两个武警战士拦了下来。
副导演金成穿过人群,走进了二楼的导演室。导演室仅能容纳三四人,桌上摆放着几个监视器,播放着场内的实时画面。他紧盯着屏幕和手头的操作台,准备镜头切换。他一直没敢喝水,生怕因内急而不得不离开操作台,发生直播意外。
中央实验话剧院29岁的青年演员游本昌早早就来到了“大播”,走台做准备。23年后,他因演艺生涯中第80个角色——济公而家喻户晓。但当时他当主演的机会并不多,因此常在晚会上表演一些滑稽节目。这次,他的节目是一段诙谐魔术《两个手指头》。
节目塑造了一个上海的大魔术师形象。“魔术魔术,上头打个马虎眼,下头搞点鬼。这位先生,你说我的外套有点鬼?那好,我把外套脱了。这位小姐,你说我的袖口有问题?那好,我把袖子撸上去。”游本昌绘声绘色地对记者学起了50年前的节目,平翘舌音不分,十足的上海官话。
说完开场白后,魔术师会“随机”向观众中的一位女士“借”一块手绢,说:“你看,这是我的食指,一个手指头,我用手绢遮起来,再打开,哎,两个手指头!”游本昌开场前已经找好了托儿:评剧演员新凤霞。
但刚说完热场的小节目,正待进入正题,游本昌突然一脑袋栽在了摄像机的底座上。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包袱,连导演王扶林都不例外,等着他站起来说下一句话。几秒过后,游本昌依然没有反应,王扶林急忙让金成切掉了镜头,要求下一组相声演员立刻上场。
游本昌告诉记者,他是饿的。当时,每个月只有23.5斤粮食供应,再加12块桃酥和12块奶糖,他几乎从未有过饱腹感,加之工作强度大,才会在演出中晕倒。他被送到医院,脑袋上缝了几针。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直播的继续,侯宝林和郭启儒的相声《四大须生》、马季和郭全宝的相声《笑一笑》和谢添的小品《变脸》等10多个节目依次进行。
晚会的压台戏是群口相声《诸葛亮请客》,由常宝霆、朱相臣、郭全宝等表演。失街亭的诸葛亮命令众将士出战,将士不肯,要求诸葛亮请客。正无计可施,一名将士姗姗来迟,他还没吃饭,手里提着一包高级点心。诸葛亮便借花献佛,每位将士分到一块点心后,满意而去。饿着肚子的迟到者反而没有分到,苦着脸无可奈何。
晚会大获成功。据统计,观众之多,仅次于1961年4月9日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的决赛转播。那次比赛中,中国男子乒乓球队首次夺得世界团体冠军。
不和谐音也出现了。一位负责人指出,《诸葛亮请客》是讽刺当时的粮食政策。
不过,大多数评价还是正面的。因此,台里要求文艺组在同年国庆再办第三次笑的晚会。
“吃鸡”再上春晚
因小品收效显著,第三次笑的晚会中,相声比重降低,小品上升为重头戏,茶座形式依然延续。晚会依然由王扶林担任导演,金成担任副导演。
金成每日坐着公交车在北京城里穿梭,到处找喜剧演员。他再次找到游本昌,却发现游已经因营养不良住进了医院,肝脏肿大,全身浮肿,用手一摁就是一个坑。不过游本昌还是帮着策划了一个小品,讽刺公交车上不肯让座的年轻人。
1962年9月30日,第三次“笑的晚会”以国庆晚会的形式播出。
开场白“笑有各种笑……”是主管台领导孟启予亲手写的,由侯宝林表演,拉开了晚会的序幕。接下来,陈强表演了从延安时期就保留下来的活宝节目——《光棍哭妻》。
北京人艺演员表演了配乐合唱《老北京叫卖组曲》。这是话剧《龙须沟》的副产品。当时,导演焦菊隐要求在幕后安排各种小商贩的吆喝声,以增加生活气息和地域特色。为此,英若诚带领几个青年演员走街串巷追踪小商贩,模仿其吆喝声。后来又增添了话剧《茶馆》和《骆驼祥子》的幕后叫卖声,成了当日人艺的保留节目。
晚会的高潮是无实物哑剧表演《吃鸡》:一个人在啃一只半生不熟的鸡,吃了一半被骨头卡住了,他费尽心思去抠带着鸡毛的骨头。最后,侯宝林上台,从他的后领里拔出来一把鸡毛掸子。表演笑翻了全场。
这个节目的创作者是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的王景愚。他参加了彩排,但直播那天,青艺恰好要公演话剧《抓壮丁》。王景愚的角色没有B角,分身乏术,无法参加晚会。杜澎救场如救火,代他表演了这个节目。
晚会播出后,原以为观众的好评会更强烈,没想到寄来的信中却有不少尖锐的反对之声。一封署名“愤怒的观众”的来信称,这是“以廉价的方式来向小市民趣味讨好”,而且,还是在国庆前夕,在“外宾云集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播出的。
很快,短暂的文艺小阳春被“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风雨欲来所代替。
1963年11月,北京电视台在检查1962年以来播出的文艺节目时认定:第二次笑的晚会有些节目不该播出,较突出的是《诸葛亮请客》;而第三次笑的晚会,大部分节目都有问题,思想内容不健康,表演也很粗糙。
在随后到来的“文革”中,笑的晚会更被上纲上线为“毒草”。《老北京叫卖组曲》成为了怀念旧社会的证据,黄宗洛表演的讲“公鸡下蛋”的小品《来亨先生》被认为是讽刺三年困难时期。《吃鸡》则遭到了最多的批判,被创造性地解读为“吃鸡拔‘毛’”,主创王景愚差点被打成了反革命。梅益和孟启予都遭到了批斗,王扶林和侯宝林陪斗。
“文革”结束后,孟启予担任了中央电视台(由北京电视台更名而来)的副台长。王扶林则转向电视剧创作,在1987年导演了经典版《红楼梦》。
1983年的首届春晚上,在导演黄一鹤、邓在军(当年为文艺组成员)和策划人侯宝林、马季(都参加过笑的晚会)的一再鼓励下,心有余悸的王景愚终于同意参演。
隔了21年的时空,《吃鸡》再次让观众笑出了眼泪。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1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