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不是很理解母亲。

　　在我看来，她的生活毫无品质可言。三餐总是那几样重复的菜式，不讲究口味的丰富变化与色泽搭配。剩下的饭菜不丢掉，待到下一餐，微波炉里转一转接着吃。喜爱衣饰，却只等到打折时下手。遇到促销日，走一遭商场可以搬回家若干件，也不管是否合适自己。旧物不舍得淘汰，家里因此堆得满满当当，本就不大的房子显得极为逼仄。

　　若要用一个词语形容母亲，大概就是舍不得了。

　　她并非收入微薄。有一份好工作，清闲、薪水不低。

　　于是我心中对她的疑惑甚深。加上母亲性情强硬，说一不二，我自小便与她难以亲近，与寻常母女相比，我们的关系实在疏淡。

　　今年春节回老家，随母亲走亲访友，眨眼间元宵已过。换做往年，早就离家继续漂泊。许是年岁渐长，懂得陪伴家人的要紧，索性住了下来。两人的交流因此增多，矛盾亦随之衍生。

　　我较注重生活种种细节。衣服要妥帖舒适，质地尤其要好，设计理念言之有物，价钱乃是其次。吃东西更加不能马虎，蔬菜瓜果禽肉鱼虾，买来新鲜，烹制则要色香味俱佳。每日固定外出散步，在家时读书写作，距离电视节目和游戏十分遥远。我若游戏，多半是手工，或静悄悄盘膝打坐。

　　母亲吃不消我，开始数落，事儿多、严肃、教条、不好玩、没有女孩子样。

　　我一开始与她争辩，说不通便大声反驳，再来母女两人隔着三尺宽的地板叉腰斗手地对吼。将平素积累的不满与更早以前的误解、怨怼都吼了出来，有时情绪到了，眼泪几乎要蹦出眼眶。后来吼累了，停下来想一想，哈哈大笑。方才母女俩一来一往，真如精神失常。

　　吵得次数多了，便引起思考。

　　终于等到母女二人促膝一谈。

　　母亲年纪很小时便为工作繁忙的外祖母管理家务，那时的他们，家用少人口多，度日辛苦异常，久之，养成母亲能省则省的习惯，并一直延续至今，几十年，根深蒂固。再加上母亲厨艺不精，一向主张“吃饱就行”，看在我眼里，便成了对生活没有要求，毫无品质可言。实际上母亲用她“物美价廉”的购物方式，成为亲友邻里间贤惠持家的典范，她的衣装品位亦是相当不错的水准，偏好肩膀挺括显露腰身的正装。

　　而母亲眼中无视价签的我，反而是“冤大头”式的消费者。我对此从来只微笑不反驳。

　　然而逐渐地学会对母亲的喜好与选择保持沉默，偶尔会赞许她的眼光，在她买了一条艳丽但不俗的丝巾的时候，价钱又刚好令人觉得捡了便宜。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之下，我也开始学着去注意商品的价格。用同样的钱，得到更多的好东西，的确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

　　我与母亲的关系是这样融洽起来的。当价值观遭遇冲突之时，我在忍耐母亲，她又何尝不是忍耐着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观念和选择权。与人相处，尤其要紧之人，只一条，勿论理不理解，尊重就好。

　　更何况，母亲常说的，节俭是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