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久居徐家汇地区,几十年来给我留下深刻而又美好记忆的是徐家汇藏书楼,因为我的第一本书就源自那里。
1985年,我在《书讯报》当书评编辑。一开始,我对书评一窍不通,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我偶然在一套刚出版的《萧乾选集》中,读到萧乾写的《书评研究》,真似醍醐灌顶。于是,我写了一篇读后感,刊发在《书讯报》上,并不揣冒昧地将报纸连同我写给萧乾的一封信寄给了中国作家协会,请他们转交。
很快,我就收到了萧乾的来信。他告诉我,他1935年7月至1937年8月在上海《大公报》文艺副刊做编辑时,还专门开辟过“书评特刊”,今天也可借鉴。由此,我决定到徐家汇藏书楼去查阅当年《大公报》文艺副刊上的这些“书评特刊”。
那是5月初的一个上午,我走进了徐家汇藏书楼。问询后,女管理员很快就捧着一大摞《大公报》合订本出来。我一口气翻阅了几个月的“文艺副刊”,没有见到“书评特刊”,就在我有点失望之际,在1936年4月1日《大公报》文艺副刊上,看到了“书评特刊”。上面除了几篇书评文章外,还在显要位置,刊登了巴金写的一篇议论书评的文章。
紧接着,我又在1936年8月2日的《大公报》上读到了朱光潜先生写的《谈书评》的文章。他十分厌恶和反对那些“攻击唾骂”式的批评。巴金和朱光潜的文章令我异常兴奋,我一口气看完1936年《大公报》后,正想请女管理员帮我换1937年的《大公报》时,她却轻轻地提醒我说:“午饭时间了,吃了饭再来看吧。”我抱歉地说:“我带了两只馒头,我辰光蛮紧的。”
女管理员关心地对我说:“不忙,您吃完饭后,休息一会儿。我一直在这儿,随时可以给您拿报纸。”少顷,她又告诉我:“您吃馒头,要是口渴,那里有热水瓶,可以倒些开水喝。”我说了声:“谢谢!”便去倒了开水,吃了馒头。回到阅览室,只见她已将我所需要的《大公报》都拿出来了。
很快,我读到了沈从文写的《我对书评的感想》,随后又先后读到了刊登在1937年4月25日和5月9日文艺副刊上的两个专门讨论书评的特刊。上面集中发表了叶圣陶、张天翼、李健吾等10名作家、学者有关书评的文章。这些文章既有观点相近、相互呼应的,也有思想碰撞、溅出火星的……
我想复印这些书评书刊,可那位女管理员却有些为难地说:“这些旧报纸不能复印,因为年代久了,纸张变脆了。”我有些着急,问道:“那还有办法吗?”她说:“有两种办法。一是手抄;二是用照相机翻拍。”我马上说:“那就明天来翻拍吧。”
次日上午,我刚走进藏书楼阅览室,那位女管理员就微笑地说:“我这就给您去取《大公报》。”
不一会儿,她捧来一大堆《大公报》。我立刻逐一翻拍起来,她一会儿帮我将报纸挪到光线明亮处,一会儿,又帮我抚平报纸凸出的地方,使我的翻拍十分顺利。临别时,我向她表示感谢。她却平淡地说:“不客气。这是阿拉应该做的。”
当天,我就到照相馆去冲印了两套资料照片,一套挂号寄给了萧乾先生,一套留给自己学习用。不久,我就收到了萧老的来信,说他很高兴收到“阔别了半个世纪”的《大公报》书评特刊,并表示“会好好使用”。还希望我“有朝一日写一本有关书评的书”。
一年之后,我终于编著出版了一本《怎样写书评》的小册子(1987年5月同济大学出版社出版)。萧老收到书后,很高兴,来信鼓励我说:“这是你刻苦努力的结果。”可我明白,若没有萧乾先生的指点和鼓励,没有徐家汇藏书楼的丰富收藏和热情周到的服务,何来此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