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来到古镇朱家角,沿着窄窄的石板路闲逛,小街两边的门面店多是买些粽子、蹄髈和糕点之类的土特产,也卖些丝绣画、紫砂壶和木雕等工艺品,但这些艺术品较粗糙俗气,我只是随便看看。走过放生桥沿着小河沿街而行,蓦地发现那家简陋的画铺里放着一幅奔马图,一下子吸引了我。
我年少时学过七八年美术,因当兵入伍,又恋上了文学,但美术情结深埋心底。今朝见有如此功底的水墨国画,眼睛顿时一亮。仔细观看,只见奔马躯体大块湿笔匀染,鬃毛枯笔飞扬,四蹄娴熟勾勒,运笔老到,潇洒自如,给人一种飞奔的动感。
欣赏毕,心里由衷佩服作者之功力。老实说,此作者系无名之辈,但其技法和意境可追悲鸿大师。我心想作者可不是一般的农村画匠,一定是个技艺精湛的画家,且系见过世面的高人。我惊讶地问正在临摹竹子的老板娘:“是你画的?”她指着里面的老先生说:“我怎么画得出来,是我叔叔画的。”只见一位萧萧白发、戴着眼镜的老者颔首微笑,果然是位仙风道骨的长者。我由衷地赞美道:“老先生真是笔力不凡!”他双手抱拳作揖:“见笑。”
我问老先生:“此画多少钱?”老先生尚未开口,老板娘抢先一步道:“200元。”老先生见我懂画,随和地说:“先生喜欢,100元亦可。”我正要掏钱,身边的战友还价:“100元两幅?”老先生不置可否,老板娘笑着说:“那太便宜了。”
我没有急于买画,而是与老先生聊起了天。我问老先生:“今年高寿?”他操着湖北口音道:“今年八十了。”我好奇地打探:“老先生一定受过专业训练。”他笑曰:“当兵时,在广州美院学过一年。”听说是当兵出身,便油然而生亲切感,我告诉他:“我也当过兵。”
在我的追问下,老先生回忆起了自己学画的经历。他是湖北荆州人,12岁学画,1956年当兵,连队里的黑板报都是他涂鸦,有次参加师里的黑板报比赛,正巧军旅画家何孔德来武汉采风,对部队业余画家进行了辅导,仔细观看了他的画,并一张张耐心指点,使其受益匪浅。
过去只是自娱自乐,随兴涂鸦,经过正规训练后,他从此步入正途,日日研习,进步神速。正当他绘画突飞猛进之时,未料,一次随部队训练,渴得到河边猛喝生水,结果半夜开始拉稀,且水泻不止,送到当地的卫生院,一化验得了急性痢疾,有生命危险,赶紧送到省城大医院抢救,好在年轻力壮,总算捡回一命。因身体虚弱,只得忍痛退役,回到了荆州老家。
地方组织见其绘画特长,遂将他分配至县文化馆从事美术宣传。他躲在小县城里刻苦学画,虽艺术达到了很高境界,但因在天远地自偏的山区,没有展露才华的机会。
老先生说罢让老板娘用杈头取下一幅悬挂的山水画,里面露出一幅鲁迅先生手捏烟头凝眉沉思状的人物水墨画,见之惊叹,其技艺和神态可谓一流,较之大师毫不逊色。老先生告诉我:“有位日本人出高价欲购此画,但他没舍得卖,因当年精力旺盛,一气呵成,现在画不出来了,留着纪念。不过,1974年,这幅画拿到武汉参加湖北省美术馆展览,深得国画大师黄胄点赞。有位日本人开价100元一幅,一下子订购了50多幅,当年的100元可是三个月的工资。
与老先生一番交流后,视我为知己,豪爽地说:“随你出价,随你挑画。”一共就五幅姿态各异的奔马图,我全要了。他仅收我200元,我要多给钱,他却说:“我可以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