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存空间的有限规定着人的活动必然相互影响,譬如说多年前我没搬家时经常会“享受”着居室窗外晴天“下雨”的景致,这是顶楼那个美丽的女人正把一柄湿漉漉拖把堂而皇之挂到了自己的窗口而制造的淅沥雨意,我不敢领受她的“芳泽”,我知道那柄拖把多半是刚拖过她豢养的狮子狗的尿屎,我唯一可以对付的是把自家晾着的衣物收取进屋,我还能一边喝茶一边赏听水滴滴到窗外白铁皮顶棚的叮咚美声,那声音是不输于雨打芭蕉或泉流峭岩的。妻子几次想上楼去与那美丽的女人论理,我阻之曰:“免开尊口。”我的忍让并非因为那邻女美丽的缘故,我想的是那拖把的水渍总有滴尽的时候。
真是无巧不成书,偶一日,楼上那位美丽女士的湿拖把不慎掉到了我阳台外的顶棚,她不得不下楼梯敲开了我的家门,讪讪笑着打招呼欲入内取那拖把。妻子想发作,但被我遏止了,我客气地领着她进屋去阳台取物,她在取那拖把时一看我阳台外的顶棚竟是一大摊水渍,水珠还在往下滴挂,立时羞惭满面,取过拖把就着我家的拖把池用力拧着,一边说:“真……真不好意思啊……”我笑着回应:“拖把拧干些好,太阳晒干也快。”下一句“遗憾的是我听不到雨声啦”终于忍住没说,即便如此,妻子仍揶揄我“虚伪”。我说:“人生在世,小小‘虚伪’下又如何?”结果是此后“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景象便戛然而止。
同样,那时不知是何原因,与我家一层楼板之隔的“上层”人家的一位男孩忽然痴迷起了卡拉OK,每天要狠性命唱上几个小时。我们这幢居民楼非常普通单料,估计也属于“楼薄薄”之类,隔音效果颇差,所以对于我家“上层”男孩的歌咏我也只能照单全收了。
我是喜欢音乐的,但一向对热门的卡拉OK是敬而远之的,那很难说是音乐、是唱歌,而只能是宣泄,是一种精神的宣泄。偶尔我也涉足其中,然则每每坚持不了多久就落荒而逃,我是被别人的宣泄轰出来的。临卡拉OK落荒而逃是我的自由,可是我明明安坐在自己家中,何以别人的渲泄也硬要袭扰个不休呢?我无言以对,我在那男孩近乎发狂的歌声声浪里如被掐了头的苍蝇营营乱窜。天,我是个以看书和写作为业的文人,我将何以堪?
最初的几天里我曾想冲上楼去教训那个男孩,但静心一想便觉不忍,那是一个多么憨厚的男孩啊,每在楼道劈面相遇,总是腼腆一笑,叫声“老伯伯”,我知道他在一家公司当保安,工作不太称意,哦,对了,前些日子他好像交了一个女朋友,出双入对了一阵,我留意过那是个很时髦开放的女孩,便寻思邻家男孩过于憨厚本份与这女孩能否长久?结果不幸猜中,几个月后邻家男孩就形单影只了,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了卡拉OK的渲泄……
这是男孩失恋后的宣泄!
我不忍阻止他的宣泄,我得忍受这样的宣泄,过来之人大概都有这般体验。渐渐地,我从他的宣泄中品到了难以言表的况味,这就是人性,我忍受并宽容他的宣泄,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理解和抚慰。计有日,楼上男孩的卡拉OK渐渐减少并告终,那天,我推窗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旁边有了个女孩的倩影,无序的乱麻有了头,不羁的宣泄转化为静静甜蜜的心声。
十日谈
宽 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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