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到1948年,我们家住在昆明路乐安里,底楼前客堂,一家人共有10个,爷娘和8个兄弟姐妹。当时为什么住在底楼呢,因为我姆妈是小脚,行走不方便。
我们弄堂里住的大部分是工人,拉老虎榻车的。在上海监狱做的除了我家,还有对门43号弟兄两人。81号一幢房子是一个当时在邮政局做头头的,叫骆克强的人住的,同住这里的是他的小老婆。他们家每到礼拜六就开派对,留声机放音乐来伴舞。我们小时候喜欢热闹,一到礼拜六就到81号去听舞曲。31号叫曹荣兴的是保长,日本人时期他们动员人家拆石库门的铜环,给日本人做子弹。我家隔壁是一个小老板,专门做装铜盆帽的纸盒,这个人戴铜盆帽,拿手杖,鼻梁上一副金丝边眼镜,蛮有腔调的。
乐安里一般的石库门住四家人家,条件好的住两家,灶披间全部是住人的,没地方开伙仓,生煤炉,烧饭烧菜都在后门口,烟味道和油耗气呛人,为此经常吵架。住在亭子间的把生好的煤炉,摆在2楼楼梯转弯口煮饭烧菜。我记得隔壁邻家亭子间的有一次蒸鱼,二楼的小孩回家一不小心碰翻了锅子,烫得一塌糊涂。到现在为止,洗澡还在弄堂里。
乐安里和提篮桥监狱以前是没有隔墙的。提篮桥监狱有很大的两块操场,我们从小都在操场上乘风凉,捉迷藏。我母亲当时还养了一只山羊,后来两块操场用竹篱笆隔开来,做了菜地,枪毙人都在菜地里。乐安里最后一幢房子,爬在老虎窗窗口往外看,可以看到枪毙人的情况。我清楚地记得王孝和烈士被杀的情景,1948年9月夏天的最后两天,那天上午九点多,有枪响的乒乓声,到了下午王孝和的丈母娘到提篮桥来收尸,他的丈母娘生得矮小,一口薄皮棺材从我们弄堂里抬过。据说他的妻子正在怀孕,不能来,所以叫丈母娘来了。解放前夕,我们看到大批人在菜地里被枪杀,有很多女的,是穿旗袍的。姆妈一般不叫我们去看,她说看了以后,晚上会做恶梦。现在这地方用水泥围墙隔开了。
小时候弄堂里小商小贩很多,卖臭豆腐、紫萝卜、糖粥、冰块等,叫卖声此起彼伏,很好听的。初一十五专门有浦东人上门来推销长锭,这些女人头上包一块乡下的蓝印花布,腰围也扎一块蓝印花布,很好看。初一十五半夜里,有时会听到卖长锭的声音,老人会说隔壁监狱枪毙人太多,都是冤魂在叫。
小的辰光玩的都是最简单的东西,跳橡皮筋。我们姐妹为了要到监狱操场打羽毛球,就盯着姆妈给我们买一副羽毛球拍。我到今朝也记得很清楚,我姆妈给人家日夜辛苦,结了三件绒线衫,赚了3块钱,总算给我们买了一副羽毛球拍,当时我们姐妹俩高兴得跳了起来。
(葛建平、刘莹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