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来南京,约了几个朋友在解放路一家咖啡馆见面。胖子说想拍部小电影。其他条件都有了,就缺男主角和钱。钱50万就够。大家说,胖子,没钱你扯什么呢。胖子说,钱的事再说,最关键的是男主角。这个人要举止放荡,内心真诚。读过书,在生活中不甘堕落又不停地堕落……老郎道:“不就是我么。”大家一起笑。我说:“老郎,你要演的话,就从十多年前,我们坐在城墙上发呆的场景拍起吧。”老郎连连点头:“好!好!从哪里拍都成。”
那时我们两人,一个失恋,一个失业,在城南的小巷子里瞎逛。看到一个租小人书的铺子,就各租了一本,坐在高墙的阴影里看。两个快三十的人,表情凝重地坐在一条窄小细长的小巷深处看小人书,显得十分怪异。看完了小人书,又转,去了中华门城堡,爬到东边一段已经颓圮的城墙上,望着秦淮河发呆。当时这段城墙还没修,到处长着灌木、杂草,十分荒凉。
我原先跟老郎不熟。他是我过去的同事胖子的朋友,也在电视台当记者。喊他老郎,其实他年龄都没我们大。他是女作家萧红的老乡,高中毕业后,在呼兰小城拖了两年板车,唱了一年二人转,又复读一年才考上大学。在班上当然年龄最大了,同学们让他当班长,并且尊称他为老郎。工作后,这称呼就带了过来。
有一天,胖子一脸疲倦地跟我说:“我昨天被老郎喊去喝了半夜的酒。”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半夜醒了,推开窗户一看,说‘如此月色,正好饮酒’,给我打电话。我就过来陪他喝到天亮。”我哈哈大笑。胖子说,明天晚上喝酒,你来。我说好,我来。
晚上的聚会在郑和公园边上的一家排档。酒喝到最后,老郎把脸凑近我,跟我咬耳朵,声音却奇大,舌头有点打结:“你看,我这脸,是不是有点努尔哈赤的意思?”“有有有。”我点头。他又说:“北京的‘郎家园’你听说过么?”“没有。”“没有?当年那是我祖上的菜园子!”
出了酒店,外面漫天飞雪。老郎挥挥手,说明天见。骑车跟胖子走了。过了好些天,我才听说,那天老郎跟胖子分手后,倒在半路睡着了。被路人喊醒,就扛着自行车回家。他把自行车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自己躺在沙发上睡了一宿。他把自行车当成胖子了。
我跟老郎混熟后不久,就离开了电视台。后来听说他失恋了。再遇老郎这天,我们四五个月没见了。我天天夹个人造革的包四处找工作。当时老郎在电视台旁的路口等红绿灯,我喊他。我说,忙吧。他说,不忙。走走?好,走走。于是一个失恋的人和一个失业的人,爬到城墙顶上坐着。
老郎的失恋在电视台曾引起很大的轰动。他的女朋友是他的大学同学。他随女友来到南京。那时老郎意气风发,头发梳得整齐,衬衫笔挺,背只时尚的大包,每到周末就去女友家吃饭。我在建邺路上遇见他一次。老郎骑着自行车,女友坐在后面,双手搂着他的腰。我喊:“老郎!”他朝我挥挥手,风一般过去。梧桐树叶的碎影里,他女友的面庞一闪而过。一张简单平凡却十分幸福的脸。
女友跟他分手,是在电话里跟他说的。老郎正在编当晚的新闻,女友把电话打到编辑间。两人在电话里没说几句,“嘭”的一声,老郎倒在地上。话筒挂在线上直晃。胖子等人赶过来,捏人中,掐脚后跟,好不容易弄醒了,还起不来,赶紧送医院。
我跟老郎坐在城墙顶上,老郎说准备写一部长篇,小说的名字起好了,叫《小金手》。小金手是他在呼兰城拖板车时的女房东。我们没人提晚饭的事,一直谈论着他那部至今没有动笔的小说。月亮升起来,冷冷地挂在对岸雨花台的上空。老郎随口赋诗一句:“月亮如锋利的刀片,割破我的歌喉。”
我们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头顶又是一弯残月。各自的任务都已分好。我编剧,穆子导演,小丁摄像,老郎主演,胖子当制片人。老郎说,50万哪够?至少200万。这个你们不要烦,我来弄。
一晃一年过去,其中也见过老郎几次,有时得意,有时落魄。问他电影投资的事,他说,艺术是一生的追求。后来两次,我们就只喝酒谈新闻。
老郎又好久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