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随园食单》中,鸡作为最重要的食材被列在“羽族单”首位。这部味觉启蒙宝典的作者袁枚说:“鸡功最巨,诸菜赖之。”想不到这样的真知灼见,竟在滇西永平人的餐桌上发出了声声回响。
“汉武时,通博南山。”(《华阳国志·南通志》)永平是南方丝绸之路蜀身毒古道博南山段上的要冲。汉明帝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建县,元世祖至元十一年(1274),为纪念汉明帝于永平年间建置“博南县”这一历史事件,改称“永平”。来到这上演过无数历史大剧小戏的地方,如雷贯耳的美食,当推已传承千年的黄焖鸡。
那天驱车穿越该县县城,三四百米的距离,竟看到十余家有着“永平黄焖鸡”招贴的食馆饭铺,且皆人客熙来攘往,热闹非凡。分外醒目的是一栋拔地而起的豪华高楼,门面上赫然写着的也是“黄焖鸡大酒店”几个字。车上的当地朋友告诉我,那是靠经营黄焖鸡发的家。生意做到这一步,这一美食的号召力和含金量可见一斑。
来到城郊后,朋友就径直带我们走进一户农家。只见一排瓦屋里,条凳围着木桌,碗碟摆放整齐。坐下放眼一望,不远处有水潭、菜地,再过去是一片开阔的荒地,杂草丛生,有鸡群散落,或低头啄虫觅食,或仰颈吟唱牧歌,各自悠闲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花样年华。
朋友上前与女主人打了个招呼。就有人满院子追着捉鸡,撒下一串咯咯的叫声。接着,一柄快刀和一盆热水宣告了一份田园生活的谢幕。
褪毛、剖腹、砍剁,女主人的动作快速而有序;翻炒、添放佐料、加水盖锅、女主人的举止娴熟而利索。
经贸走廊博南古道其实也是一条历代朝廷向西南边疆传送公文的驿道。为让急着赶路的马锅头、驿使吃得称心如意,“又快又好”是餐桌上的基本要求。因此,这道菜选用的鸡,不是弱冠儿郎就是及笄女子,而且须是在天地山水间自由自在的土著。
火候是个关键。乡人的柴草刨花土灶铁锅,暴烈得起来温柔得下去,最好掌控拿捏。先炒后焖,皮、肉、骨将断还连是最佳境界。
不到15分钟,一盆诱惑就闪亮登场———大小几乎均等的鸡块堆垒着,色如琥珀;浓稠的汤汁浅浅地汪着,色似咖啡;有白色蒜瓣、绿色葱叶闪现;有黄色姜片、红绿干鲜辣椒偷窥———仿佛当年徐悲鸿应泰戈尔之邀,沿古道赴印度讲学、举办画展遗落于此的颜料碟。
美食当前,豪情陡生,怎能不运箸如当年辅助永历帝的李定国在古道抗击清军时舞动的长枪。入口的感觉是,皮软肉嫩筋韧骨多汁,浓厚的鸡肉香里醇酒的芬芳隐约,特别勾人心魄。这是在炒焖时加了点当地产的年份耉酒,它使花椒、草果、八角的独特风采借助酒的渗透力穿堂入室,进而烘云托月、锦上添花。可品、可嚼、可啃、可咂,真的是怎一个爽字了得?
几波饕餮激情过去,从容抬头四顾,才发现瓦屋里竟已坐满循踪而来的人,一时吧唧之声充盈于耳,啧啧之叹此起彼伏。
兴尽欲回程,却误入院外场坪上的小车迷阵。原来,昔日的驿使、马帮菜,已成自驾一族的最爱。
坐驾启动的一瞬,在院墙不起眼的一角,我发现了歪斜写着的“永平黄焖鸡人家”几个用柴炭写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