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能够做出这些春卷是不容易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辆在市中心奔跑的公共汽车是步行街上的免费汽车,那对年轻的黑人男女特别关照司机把我送到长途汽车站,因为晚上八点以后的长途汽车是一小时一班,所以司机在得到大家的同意以后直接赶到了车站。不料老远就看到去波德的汽车已经开出车站,于是大家嘶声叫喊,堵截了出站的汽车……
我不知道怎样感谢这群素不相识的黑人兄弟,我知道我不会再和他们相会。很久以后,当我可以用英语叙述我的故事,我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那个长途汽车的女司机,她听了以后,指了指自己的皮肤对我说:“记住,以后看到这样肤色的人遇到困难,请帮助他。”
这个长途汽车的女司机开始教我英语,她是我到美国以后的第一个英语老师,那还是在我被两个大男人架进她的汽车时她自己决定的。当时我惊恐未定地坐到了第一排的座位上,她教我说:“可以告诉我吗,到波德的公共汽车站在哪里?”她一路开车一路说:“到波德的公共汽车站在哪里?我的家在那里。”我一字一句地跟她学:“到波德的公共汽车站在哪里?我的家在那里。”我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远远地看到落基山山顶有一颗巨大的五角星,丈夫告诉过我,那是因为美国的一架飞机惨遭歹徒劫机,那些人质一直没有办法回家,于是,落基山的居民们就设法在美国最高的落基山顶建造了这颗星星,他们希望这些人质可以在远处感觉到——星星底下就是他们的家。我看着星星在心里说:“星星底下就是我的家。”
当我推开家门的时候,坐在沙发里相互依偎着已经睡着了的丈夫和儿子一下子惊醒,儿子飞到我的怀里,我扔掉了手里的包包,紧紧抱着他,
他说:“对不起妈妈,我没有到床上去睡觉,因为今天是侬第一天上班,我一定要等侬的。”儿子说着又从我身上跳了下来,到冰箱里拿出一块变了形的蛋糕,丈夫说这是儿子学校里发的,自己舍不得吃,一路上捏回来要留给妈妈。
我把蛋糕放到一只盘子里,丈夫又从烤箱里端出一盘脆膨膨的春卷。
“谁做的?这么专业!”我问。“是爸爸看着书做的,专门去买了黄芽菜,皮子外面还沾了发面粉,放在油里炸的时候就胖起来了,好像老城隍庙里买来的一模一样。就是在炸的时候,手手上面烫出一只泡!”儿子说。
我晓得丈夫不会做饭,能够做出这些春卷是不容易的,我似乎看到他这么多年一个人吃饭的模样。丈夫把烫伤的手藏到了背后说:“没有关系,一点点。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是在上海延安路陕西路口一家半地下室里的小吃店里吃春卷。”看着蛋糕和春卷,我想说:这就是我要寻找的“伊登”啊。
到美国以后第一次吃中国饺子,竟然是在我的美国朋友凯蒂家里。凯蒂是我幼年时代的朋友蕾蕾在美国当访问学者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还没有漂洋过海。蕾蕾托她到上海来的时候,给我的儿子带了一块巧克力,我们就认识了,而且混得像老朋友一样。
凯蒂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来是在初夏时分,这个高挑的美国女孩,随意地披了一件淡雅的夏装,把办公室里小青年的眼珠子都勾出来了。他们挤眉弄眼地示意我留她一起吃午饭,我发现她什么也没有吃。只是用筷子挑了几根冷面,又用一个小汤匙喝了两口鸡毛菜汤,就不再喝了,因为汤里有味精。后来她说鸡毛菜比菠菜好吃,就把汤里的菜都挑出来吃掉了。她对我说,早就在宾馆的饭厅里听到过鸡毛菜,只是“鸡毛”这两个字让人恶心,所以一直不敢尝试,没有想到这个“鸡毛”这么鲜嫩。
我笑了,告诉她,四川还有一道叫“蚂蚁上树”的名菜,也是很有滋味的呢,但是凯蒂和蚂蚁无缘。我发现凯蒂和很多美味都无缘,她几乎是个绝食者,我以为她不习惯中国饭,她告诉我说,她很喜欢中国菜,她不是绝食她是节食,基本吃素。
“节食,为什么?”我无法理解。
她说:“我的外祖母因为不节食,五十岁的时候就乓一下死掉了,我的母亲因为不节食,六十岁的时候就乓一下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