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淘宝了台湾老牌甜酒乳腐,赠我一瓶。果然绵密咸鲜,酒意盎然,甚少喝粥的我,因它而吃了两天泡饭。
我偶尔心心念念之物多为经过发酵之食。《饮食男女》里郎雄一刀刀削着晶莹剔透的老腊肉,每看必馋。“所腌之盐必台盐,所熏之烟必松烟”的正宗金华火腿也是我经年不变的挚爱。清代袁枚说得好:三年出一个状元,三年出不了一个好火腿。如今陈腿罕见,邂逅需要机缘,我有幸得过几方。陈而不腐,奇异鲜香,有转世之感和点石成金的妙效。
幼时我嗜好蜜饯,蜜饯罐头总是满满的。小学时某年暑假爸爸带我在某国宾馆饱餐了一顿刻骨铭心的蜜饯大餐,那登峰造极的体验使我味蕾深陷在高华悠远的回味里,完全盖过当日那桌珍馐。比起苏式蜜饯的绵甜,我更喜广式蜜饯入口时的刺激快意,然而外婆是采芝斋的忠实粉丝。她年轻时曾过着肥马轻裘的日子,她说人老了,口味趋淡,更中意悠长。我似懂非懂。但见她推牌九时口里含一颗苏式话梅,许久许久,才吐出核来。等到我约略体会到“淡”的意味时,她老人家已经作古多年。
有许多年我很少吃蜜饯。后来我又开始重拾昔日之好。当抿着那些收干却还在蓬勃呼吸的秘实果实时,我会想不能以水果的标准评价蜜饯,如同不能以爱情的标准评判婚姻。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或绿洲,好比蜜饯不是水果的衰亡或辉煌,而是一种以重生姿态表达生命活性与生机的载体,是一段抵达某处的长长的旅途。
与我爱吃蜜饯相对应,先生喜欢吃腌菜。橄榄菜,酸豆角,红油鸡枞,春不老萝卜干,韩国泡菜,日本御新香(Oshinko)等等无一不喜。京都老字号泡的芜菁和茄子,价钱跟松阪牛肉一样贵,他还真不客气,一口气下去半瓮,就着秋味啤酒。每每此时,他会怀念儿时冬天外婆在天井里腌制的泡白菜。材料制法非常简单,味道单纯却余香缭绕,总也吃不腻,他相信并非由于那丰富的乳酸菌。
说了那么多吃食,突然发现它们有精髓相通之处:如果说对新鲜食材的享用之乐是身体对食物的直接诉求,那么对这些“风霜之食”的浅尝辄止则是浓缩了情境心境的综合感受。随着味蕾伸缩,你能感受到某种不熄与流传,这让人不忧不惧,不悲不喜。
看过一个故事:一位丧偶的罗马尼亚老人习惯晴天独自在纽约某网球中心买最便宜的后排票看球吃汉堡——他根本看不懂网球。他是在努力追忆多年前一家三口看网球时的情景,当时也吃着同样的汉堡,太阳很好。他渴望情景再现。
闭上眼,汉堡里的腌无花果和酸黄瓜似能通灵,带他瞬间回到过去——据说,这些渍物的原味卤汁,已经传承了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