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0:百姓纪事/星期天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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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6月28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她们也需要关爱
姚玉燕
本版插图 杨宏富
  ◆ 姚玉燕

  最近看到新闻称,上海将采取许多措施,进一步贯彻实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我不禁想起自己遇到的三位护工。其实,优秀的护理人员,也是现在稀缺的人才。

  1  小唐主动来救急

  那天,学校班车在停车点停下时已快晚上六点钟。一下车,我绕过回家的路,直奔梅陇养老院去。

  昨晚我离开养老院时,母亲刚呕吐了一阵,脸色难看,没有精神。母亲下午才从医院出来。晚饭是我自己喂的。可是饭后不久,母亲把喂她吃下去的那一点稀饭全吐了出来。我该马上送她去医院看急诊呢,还是让她静息一会儿,观察一阵?

  正为难之际,护工小唐主动来救急:“阿姨,你回去吧,外婆交给我。今晚我会特别留心的。现在让外婆安静休息。有什么变化,我马上与你联系。你已忙碌了一天了,回去吧。”是啊,此时,时钟已指向19:20,明天还有课。我接受了小唐的建议,忐忑不安地离开了。

  现在,我急匆匆走进母亲的房间,只见她双眼闭着躺在床上。床头地上放着两个蓝色的大塑料袋。一个里面是脸盆、杯子、毛巾等洗漱用品,另一个里面是成人用一次性尿片。“小唐。”我喊道。“嗳,阿姨,你来啦。”小唐在相通的隔壁房间里大声应着。她正忙着在服侍一位老人躺到床上去。“我妈妈怎么啦?”我问道。“你妈今天又发烧了。刚才量过体温,有38℃。你弟弟已经来了,要送你妈去医院。他现在去外面打120了。”说完小唐又去服侍另一位老人躺到床上。

  小唐要照料6位老人。她一个人24小时连轴转,没有人来接替,从早到晚陪伴在这6位老人身边。喂饭、喂药、洗脸、洗脚、洗屁股、换尿片、抠大便、剪手指甲、剪脚指甲、整理床铺、打扫房间卫生等等,所有涉及到照料老人的事她全包了。这6位老人中,除了我妈头脑清醒,其余5位都是不同程度的老年痴呆症患者:有坐在那儿不声不响的;有整天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听不懂的话的;有无缘无故会大喊救命的;有坐在那儿痴笑或哭的;还有一个则是坐不住的,不时地要往外跑,脾气暴躁,会动手打人,发怒时不管手里拿的是什么都会朝你扔过来……

  说话间,小唐已手脚麻利地给那五位老人喂了药。她们都睡到床上后,她来到我母亲床边和我一起静候救护车。弟弟走进了房间,他已经打电话给120,已排上队了。“出门条开好了吗?”我问。“开好了。”小唐答道。“要带的东西你都拿上了吗?”我问弟弟。“小唐都替我收拾好了,你再看一下还缺什么。”

  我感激地望向小唐。

  2  不是亲人胜亲人

  小唐五十岁刚出头,安徽人。她说曾在医院里做护工若干年,自这个养老院开办,她就来到这里,大约五年了。

  我母亲入住这家养老院四年多,最初并不是小唐护理的,换到小唐护理的房间才一年多。那是约一年前,母亲突患脑梗,右半身瘫痪,加上发烧,在医院里时医生采用鼻饲方法帮助进食,待高烧退后出院时母亲仍然还不能正常进食,为此养老院领导把我母亲换到小唐护理的房间。

  我清楚地记得把母亲交给小唐的第一天。那天上午,母亲由120救护车送回养老院,直接进小唐护理的房间。只见床上枕头、被褥干干净净,床单下已垫好气垫。一见到母亲,小唐就笑嘻嘻地说:“外婆,你回来啦,你认识我吗?我可是认识你的。你本来住在隔壁房间,对吗?现在你住到我这房间里来,由我来护理你,你放心好啦。”她又对我说:“你们家属也请放心,我在医院里做过护工,我知道怎么护理鼻饲病人。而且,慢慢地我会想法让你妈妈能正常进食,不要依靠鼻饲。”

  “我妈妈脑梗后说话含糊不清,加上她说上海话,你说安徽话,语言交流有困难,会给你的护理工作增加难度……”我为难地说。“没关系,接触多了我会摸准你妈的脾气;再说我也能听懂和会说一些上海话,你们放心好了。”小唐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动作麻利地把鼻饲的饭食准备好。很快,她给母亲喂好饭,洗净注射器,把床边柜上的东西收拾整齐。“过一会儿,我会给你妈喂药和喂水的,你可以回去吃饭了。”小唐说话的语速和她的手脚一样,干净利落。

  下午,心里惦记着母亲,我又去了养老院。只见母亲安详地躺在床上,长得很长的头发已剪短了,身上衣服也换干净了。小唐一见我就说:“阿姨,我看你妈头发长了,今天没有理发师来,所以我自己替她把头发剪短了,给她洗了头,洗了澡,换了衣服。对不起,我没有先跟你打招呼就给她理了发,我的理发技术也不好。”这番话真的让我感动了。她把我母亲当作长辈一样来照料,而不只是完成一项职业所赋予她的任务。我脱口而出:“谢谢你,小唐!你做得真好!”

  这个房间的一面墙上挂着一面锦旗。上午走进这房间时我就看到了,但忙于母亲的杂事而未细看。此时我不由自主抬头细看。原来,这面锦旗是此房间里的另一位老人的家属送的。小唐精心护理他们的母亲,让老人较严重的褥疮痊癒了。锦旗中央的几个大字“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贴切地说出了我此时的心里话。我对自己说,把母亲交给小唐护理,我可以放心了。

  果然,一周以后,我妈妈能正常进食了,鼻饲管也拔掉了。

  3  新手打起退堂鼓

  生活中常常会遇到意料之外的情况。6月下旬的一天,我走近房间,看见门口站着一位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脸,个子比小唐略高,年龄则比小唐小的女士。她闪身让我进了房间。小唐一见我就说:“阿姨,我要回家去,小蔡来接替我。她是我的老乡。”“噢,为什么你要走呢?”我问。“我老家的房屋要拆迁了,老公和我都在上海打工,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和父母,我们不回去不行。”小唐说。是的,房屋拆迁是大事,谁遇上了都不能漠然视之。“那么,要去多久呢?”我问。“这难说,快嘛一个月;不快嘛,我也说不上来。”“小蔡做过护理工作吗?”我问。“没有。这不,我要到7月初才走,这几天,小蔡就跟着我学。阿姨,你放心,小蔡也会照料好你妈的。”

  我心里不由犯嘀咕。且不说小蔡这一方,就母亲这一方,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要适应一个新手,并不容易。小蔡初次来到上海,语言方面的困难更大,和老人的沟通,恐怕会存在问题的。好在快放暑假了,假期内,我自己多尽点责任吧。

  一天上午,我来看母亲,母亲眼泪汪汪地把枯瘦的左手伸向我,对我说:“痛,痛。”我拿起母亲的手,只见手背上大拇指和食指形成的三角区一片青紫色,显然是用力拉、捏造成的血瘀;再看瘫痪的右手背上相应的部位也是一片血瘀。母亲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脑梗过后母亲说的话有时候我也听不明白,这会她一定是在告诉我手上的血瘀是怎么造成的,但我听不明白,于是问小蔡。小蔡告诉我,那天早晨老人洗澡,她想把我母亲拉起来,让她坐到轮椅上推到浴室去。她用力拉住我母亲的手,没想到不但拉不起来,我母亲还大哭大叫,结果澡也没洗成。

  原来如此。不过这不是她故意的,而是不懂该怎么护理瘫痪老人造成的。我没有责备她,只是教她,瘫痪病人是拉不起来的,要俯下身子,抱她起来才行。再说老人年龄大了,血管脆了,经不起用力拉、捏,手背上的血瘀不知要多久才会慢慢消褪,以后可千万得当心。至于母亲洗澡的事,还是我自己来干吧。

  暑假期间,我花了很多时间照料母亲,不过护理费照常交付,这样不影响小蔡的收入。慢慢地与小蔡相处的时间多了,小蔡告诉我她的老公是开长途货运车的,她的儿子现在在山东上大学,她在来上海之前,在一家工厂的流水线上干活。这是第一回来上海打工,照料老人也是第一回。

  一天,我走进母亲房间,只见小蔡无精打采地坐在小板凳上,身体斜靠在墙壁上,眼睛微闭着。平时她不是这样。每次我进去,她都会主动与我打招呼,今天怎么啦?“小蔡,你怎么啦,不舒服吗?”我问道。“阿姨,你来啦。我头昏脑涨的提不起劲来。”“感冒了吗?”“不是,是昨晚几乎没睡。”小蔡答道。“又是哪一个老太吵啦,不好好睡觉?我妈吵吗?”“喏,杨老太。昨晚10点多钟,我拉她去上了厕所后,她怎么也不肯睡,连躺下都不肯,坐在床上,转来转去,我怕她从床上摔下来,只能守着她。她不睡我也没法睡。等到早晨她开始睡了,我却睡不成了。脑袋昏昏沉沉的,真难受。”

  过了一会,她疲惫地说:“阿姨,这个活不算太累,但不开心。等小唐回来了,我就不干了。我宁愿回去找别的活干。”我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才好。是啊,虽然她们干的活是护理老人,但她们自己也需要别人的关爱。正常的饮食,充足的睡眠,与人交流等等这些基本需求,她们也一样都不可缺啊。一个晚上几乎没睡,白天照常得干活,是受不了的。我只得安慰说:“那你就抓住点滴时间,歇一会儿吧。”

  4  自作聪明出“高招”

  一个整月过去了,小唐没回来。八月份又过了一半,小唐仍说不出一个能回来的日期。一天,小蔡对我说:“阿姨,我下星期一就回去了。”“小唐还没回来呢,你怎么能走?你一走这些老人怎么办?”我说。“我在这里打工,可我儿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他昨天来电说病了,所以我要赶紧回去。我已经对养老院领导说了。他们会安排人来接替我。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的帮助,我会想念你的。”

  就这样,我和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小蔡分别,开始与另一位护理人员从头相处。

  新来的叫小梅,50岁上下,一口四川话。对我来讲,听四川话比听安徽话易懂,但对于九十高龄的母亲来说,仍旧听不懂,沟通仍有问题。小梅一来,我就告诉她我母亲的护理工作哪些由我来做,她可以多关照其他五位老人的照护工作。可是没过几天就出问题了。

  那天我比往常早一点到养老院。只见床边小柜上放着稀饭。小梅见到我就说:“你妈今天早上不肯吃饭。”“噢?”我赶紧用手摸摸母亲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我问:“妈妈,做啥不吃饭?不舒服吗?”母亲没有作声。我转向小梅:“小梅,妈妈早上的药你喂了没有?”小梅说:“没有呀。”“那么,药呢?小柜上没有药呀?”“在稀饭里。”小梅答道。“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小梅赶紧解释:“我想药放在稀饭里,一下子都喂下去,不是方便嘛。”“哎,你怎么连一点基本常识都不懂。药能这样喂吗?难怪我妈不肯吃饭了。”我挑了一点稀饭尝了尝,满嘴苦味。

  那天以后不管小梅喂什么,母亲一概不肯吃。所以,我把喂早饭的事也接管过来。我心里想,现在是暑假,为照料母亲,我多做点不要紧,可是开学后怎么办呢?小梅曾说,她在另一所养老院做过半年护理工作,可怎么连这些基本常识都没有呢?

  又一天,我走进母亲的房间,只见另一位老人的家属对着小梅大声说:“我妈妈从来都不用尿片的,你可以扶她到卫生间去大小便。”见我走进去,她好像抓到了可以倾诉的人似的,赶紧对我说:“阿姨,你看,我妈妈进养老院到现在,一直没用过尿片,现在小梅却要我去买尿片来用……”我问:“发生什么事啦?”“小梅说昨天晚上我妈尿床了。今天早上床上的东西都拿去洗晒了,所以要我去买尿片。”我一看,那张床铺露出了床板,盖的、垫的全都拿走了。我告诉小梅:“一个晚上至少要三次拉老人起来上厕所或换尿片,否则,即使用了尿片仍然会把床垫尿湿的。”

  又有一天,我看见小梅蹲在杨老太旁边喂她吃香蕉。“阿姨,你看,我这个办法多好!”“什么办法?”“喂药呀。你看,我把药放在香蕉上喂她吃,她一下子就吃下去了。”我真是哭笑不得。喂药要用白开水,连茶水都不合适,小梅却自作聪明地想出这么个“高招”……我脱口而出:“药可不能和香蕉一起喂啊,喂药必须要用白开水。我看小唐、小蔡都是把药碾碎后,用白开水喂服的。”“不行啊,前几天我用白开水喂她吃药,硬是喂不进去,真把我急死了。”

  确实,喂药比喂饭还麻烦,尤其是给老年痴呆症患者喂药更不容易,但这样的“变通”,显然不妥当。遗憾的是我也没能给小梅讲明白不能用香蕉喂药的道理。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护工,小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靠这样偶然机会才学到一点,行吗?

  在短短的这几个月里,碰到的这三个不同的护工,常常引发我的思考。护理老人的工作看起来似乎不复杂,每天差不多定时重复做同样的事。但要做好还真不容易。而事实是,在目前的老年护理人员中懂得该怎么做好护理工作的人不多。

  在一个已进入老龄化的社会里,养老问题是重中之重。政府要办的实事中提到每年要增加多少养老床位,这固然需要;但是,没有合格的老年护理人员,问题还是不能妥善解决。就目前情况来看,多数老年护理人员来自外地,这一群体在思想、为人、技能等方面是参差不齐的。她们需要得到相关知识、技能的培训,更需要全社会的理解、关心。只有关注到这个群体,给予她们应有的关爱,对她们给予必要的指导、培训、帮助,才能保证受照顾的老人们的幸福!

  我期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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