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意延年”(见图),句美印佳,是吴昌硕四十九岁那年的作品。时光绪十八年,岁次壬辰,公元一八九二年。那时,昌硕公已经定居上海滩。
细心的读者一定发懵了——不对啊,陈某人你搞错了,吴昌硕要到一九一二年才定居上海。前不久报上刚登过一篇文章,指责安吉吴昌硕纪念馆“宣统三年(一九一一)夏,吴昌硕始脱离苏州公职,举家迁至上海吴淞定居”是错误的。那篇文章说“应该是一九一二年五月”。该文作者“曾于二OO七年十月五日下午,在上海吴昌硕纪念馆执行馆长吴越兄的陪同下,采访了其父,吴昌硕的孙子吴长邺先生,吴长邺明确地讲:‘据我父亲(吴东迈)讲:吴家全家搬来上海,是民国初年(一九一二)的五月间’”。
我对昌硕公辉煌的艺术成就,一向佩服得五体投地。“文革”中被掠走的一部昌硕公花果册页,小时候就经常拜读,听先严解释上面的题头。但对于岁月日期,也一向并不留意。虽然后来读过一些关于昌硕公的文字,也没去考过几岁几年他做了什么。有一段文字,记忆却极为深刻——
上海书店出版过一套《民国史料笔记丛刊》,我几乎都买来阅读。在日本的那么些日子里,我不会喝酒,就少了许多应酬,多了些时间补读年少时被荒废了的学业。那套丛书里有一册孙家振的《退醒庐笔记》,内中有一则《吴昌硕三绝》,说昌硕公和作者在沪南升吉里比邻而居,时在前清壬辰、癸巳间。因此“暇辄晤叙”。他记录昌硕公曾有题折枝菊诗:“吴淞江口海西隅,采菊人归羡隐居。乞得一枝供下酒,《汉书》滋味欲输渠”。这后二句,我一直很喜欢。壬辰、癸巳是哪位皇帝,公元又是几何则从未去注意过。仅记得升吉里这一地名,还误以为是现在挂牌的故居吉庆里的旧名称呢。
二十来年前,我收得一张便笺,三行行书“吴昌硕住上海大东门外升·吉里·安吉吴公馆”。请老师鉴定,是昌硕公真迹无疑。我便开始了疑惑,原来这升吉里在南市大东门外。也就是说,吴公家属在吉庆里以前,是居住过升吉里的。想来是家属同居,否则称不上“吴公馆”。我携了这便笺去拜访过吴家伯伯(长邺先生),老伯说,祖父(指昌硕公)从来没有住过升吉里,这个地名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看来,吴家伯伯没有读过《退醒庐笔记》。虽然那天我也带了此书,但没有拿出,怕老人家尴尬。孙家振是名报人,主编过《新闻报》《时事新报》等新闻,并非书画界人,没有必要拉大旗,说吴昌硕是邻居以壮门面。所以他说昌硕公住在升吉里应该是事实。况且昌硕公自称其地为“安吉吴公馆”,方便别人联络,绝不是客居几天的朋友家。
“美意延年”款署“壬辰八月”,按时间推,大概刻于升吉里。昌硕公中年时代的作品,精妙绝伦,已臻化境。此印用吴让之的笔意上追石鼓文,富吴带当风的韵致,又现古封泥斑剥苍茫气息。秀美而具震撼力。是其创作辉煌期的辉煌作品。这方佳作,简直无瑕可击,几乎接近完美。其运刀看似毫无心机,肆意为之,其实极具匠心。微妙的粗细变化和神完气足的断断续续,在在反映线条的力度和厚度。整个印面,和谐敦实,既溢书卷气,又富金石气,二气并美。
很多印家都有同感:昌硕公中年时代的篆刻作品滋味无穷,令人一唱三叹。晚年作,虽然也有精采佳构,但微嫌做得过火,破残稍感多余。加上老年假手 他人奏刀的不在少数,所以影响了整个晚期篆刻作品的欣赏度。即使是极为著名的“西泠印社中人”,距离辉煌时代的水准,似乎也存在一些距离。
“美意延年”是为“若波先生”所作。应该是吴门画家顾若波。顾氏有声于时,略长于昌硕公。得到此印二三年后即谢世了,也不过六十来岁。
居住在升吉里的昌硕公,正当壮年,创作欲十分旺盛,挥写过许多书画,也曾在癸巳五十岁那年,辑刊自己此前的诗作成三卷本的《缶庐诗》。
刻制“美意延年”的前后几年中,昌硕公还创作了大量掷地有声的篆刻经典作品。有不少款署“刻于沪”。难道在孙家振所说的这二年前后,昌硕公也居住在升吉里?还是居住在上海滩的某个地方?看来昌硕公尚有许多生平空间,待有志于此的专家们去探索研究。吾当翘企而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