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篆刻素为文人雅事,需有深厚的文化修养,然而在晚明竟出现了一位家仆印人何通,所作深得士大夫们的推崇,令人啧啧称奇。至近代印坛,也有一位人微才秀的黄包车夫,通过自己持之以恒,孜孜不倦的追求,终得印学心法,跻身于名家之列,这位草根印人就是篆刻大家王福庵的得意弟子——顿立夫。
顿立夫(1907-1988),名群,又字历夫,七十后号惬叟,别署三不庵。河北涿州人。幼年失怙,随母流落北平,因家中贫穷,辍学后靠做苦工以奉母。1920年起,王福庵曾应北洋政府印铸局之聘,旅居北平,雇佣顿立夫为其包月黄包车夫及杂役。顿氏年轻质朴,办事勤快稳重,颇得王福庵信任。洒扫庭除之际,见笥中有主人所弃印稿,悉数捡出,工暇潜心研读、临摹,不数年已初窥门径。某日王福庵刻印后略不合意,正欲修改磨去,不料侍立一侧的顿立夫竟说:“主人此作甚佳可存。”令王福庵惊讶不已,不想一位车夫竟然解印。此时顿立夫尽出所集印稿及临作,奉手请益。王福庵见其爱古志笃、勤勉敦厚,便破例收入门下,悉心指授,顿立夫由此登堂入室,未几所制已能逼肖福老。
之后王福庵南下金陵、上海,窃念顿氏居家北平,不忍其亲人分离,劝其不必相随。不料顿立夫笃志学艺,誓愿侍奉左右,经再三恳求,终得王福庵应允。在宁沪期间,意气风发的顿立夫广交艺坛名宿。1932年由上海西泠吴幼潜出版的《现代篆刻》一至八集,收录了当时包括赵叔孺、王福庵等在内的三十余位篆刻名家印作,年方廿六的顿立夫已崭露头角,忝列其间。不寻常的经历和不让乃师的水平,令大画家张大千对其印作也极为欣赏,此时大千因避战火,漂泊辗转无定,印章亡失略尽,便委托友人代向顿立夫求刻牙印数钮,并向弟子们加以推荐。
新中国建立初期,中央人民政府及各部属机构欲物色印鉴制作名家,由陈叔通来沪上延请王福庵再次出山,年逾古稀的福老立刻想到了这位学业有成,正值壮年,旧家北方的弟子。而此时传统篆刻艺术品市场的消退,海上印人的鬻艺生涯也跌至谷底。如能在新政府部门中谋取一份适合自己专长的职业,也是件好差事。
师徒别离,虽有不忍,但顿立夫返京之后,如鱼得水,大展身手,俨然成为北方印坛一名家。顿立夫晚年深居简出,创作至老弥笃。他在“篆刻生涯六十年”印款中曾自豪地称:“六十年篆刻生涯尚无疲倦之感,刻此以志,我精力未退,可喜。”并在“小鸥汀馆鉴藏金石书画之印”边款中称:“结构严密,笔法飘逸,用刀爽朗明快,此印兼而有之,敢与前贤一争短长。”对自己的创作充满自信。
综观顿立夫印作,不论朱白,早年步趋王福庵,松灵秀逸,气静神闲,深得工稳印之三昧。顿立夫晚年欲跳出福老窠臼,善于吸收赵之谦大块留红,黄士陵用刀铦锐犀利的特点,白文印以小篆方笔入印,方圆相融,疏密相映。细朱文印上下篆字拉宽间距,益见松朗。然而顿立夫晚岁部分朱文印有意减少参差衔接,反而略感松散而少呼应。白文印弧笔过多或舒畅其下,也难免留红琐碎,印中文气也较福老稍逊,要之,学养毕竟是艺事出类拔萃的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