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龚心瀚 1964年9月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学系。同年进入《解放日报》工作,先后任编辑、记者、评论员、部门负责人和党支部书记。1980年7月任《支部生活》半月刊负责人和党支部书记。1983年7月任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共上海市委对外宣传小组常务副组长。1993年4月起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2003年2月转任第十届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副主任。2009年6月退休。现任中国画报协会会长。高级编辑。曾兼任复旦大学、上海大学等校新闻系教授。著有数十万字的文章、评论以及大量的新闻作品。
大凡一个人在人生的道路上有所进步,有所成绩,有所幸福,除了因为本人主观努力,还缘于贵人的慧眼提携和恩人的倾力相助。
每晚躺上卧榻,我都要阅读小说或报纸副刊,作为入睡前的必修课和催眠药。眼前时而浮现一位已经逝去的恩人的形象。我和老伴在舒适的家里逗小外孙玩,沉浸在幸福之中,也不时会想起这位恩人。这位恩人国字方脸,略带微笑,和蔼可亲,乐于助人。他就是这些年来,许多人都在不断思念的老谢——大家都习惯这样亲切地称呼的谢泉铭同志。
我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与老谢相识的。那时我受“四人帮”及其在上海的余党严重政治迫害而被拘押在看守所。由于政治形势的变化加上我的抗争等因素,“四人帮”及其在上海的余党不得不让我走出看守所,重返《解放日报》的工作岗位。说是重返工作岗位,实际上并非是原来的工作岗位,而是被“流放”在当初被边缘化的并不重要的农村部从事“促生产”报道的编辑工作。这种“流放”对我来说倒也正合心意,我才不愿意重返原来的要闻版工作岗位,去处理那种“大揭大批”的“抓革命”的新闻和文章,岂是不愿意而是唯恐避之不及。这么“流放”,倒也给了我和老谢相识相交的机会。
老谢当初在《解放日报》文艺部任副刊编辑,他的办公室正好在我办公室的斜对面。我从同事中得知老谢资深而有学问,于是编余饭后就到老谢的办公室坐坐聊聊。我头一回踱进老谢的办公室,见到老谢正聚精会神修改一篇文章的小样,红笔勾勾画画,修改的字句分布在稿件的两侧,桌面上堆着一大堆稿件。我站在书桌的另一边,觉得来得不是时候,正想迈出。老谢抬头发觉了我,站起身,微笑着说:“请坐请坐!”接着沏了杯茶递过来。身处逆境、尚且是被有些人侧目相看的我顿感一股暖流弥漫全身。我说:“来得不是时候,影响你工作了。”他微笑着说:“没关系,我正好改完,也想歇一歇。”那次聊天,老谢给我的第一个直觉是文质彬彬、富有学养、质朴谦和、平易近人。我知道了老谢和我是绍兴同乡,不过我的祖籍是绍兴地区的萧山(萧山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才划归杭州管辖)。老乡见老乡,感情倍觉亲。以后我不时到他办公室攀谈,古今中外,海阔天空,话题广泛。我的直觉还告诉我,老谢是一位可以信赖的人。
我深感从大同大学文学院毕业的老谢具有深厚的文学底蕴、渊博的知识、敏锐的文艺鉴赏能力。加上老谢年轻时已经是个诗人。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起,老谢在华东局文化部、华东局宣传部、上海市委文艺工作委员会和上海市委宣传部等机关历任秘书。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新民晚报》任副刊编辑。《新民晚报》在“文革”中停刊后,他转到《文汇报》任文艺副刊编辑。不久又来到《解放日报》任文艺副刊编辑,久经历练,选稿、组稿、改稿等编辑加工能力的高水平自是不在话下。
老谢心中装着的总是书稿和作者。我当初“流放”在《解放日报》农村部,他是《解放日报》的文艺副刊编辑,虽是一个报社的同事,但按小门类分,并非同行,所以我与他并无文稿上的往来。但他心中装着我,特别是装着我的终身大事。老谢对于身处逆境的我,多有鼓励和鼓劲,鼓舞我对美好前程的憧憬。那时我年龄已三十有三是个大龄未婚青年。他从聊天得知,因受“四人帮”及其在上海的余党对我迫害的影响,我原有一位女友同我中断了往来。他诚恳地对我说:“我一定想法给你介绍一位中意的人!”他说到做到,不厌其烦,把他夫人张慰冰女士都动员起来了。张慰冰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工作,她又通过同事陈醇和张广霞伉俪给我介绍了一个我“中意的人”。老谢怕女方对我的为人和处境有些顾虑,实事求是地介绍了我的情况,对我的为人和工作能力给予充分肯定,说“小龚一定会有美好的前途”。我俩在这几位月下老人的热情撮合下,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相爱,很快就谈论婚嫁。我终于在逆境中抱得爱人归。婚后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如今女儿学业有成,事业有成,并且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又有了伶俐可爱的小男孩。我们在逗小外孙玩的时候,享受着家庭的美满幸福,能不思念成就我美满婚姻的恩人和恩德,能不感谢恩人谢泉铭、张慰冰伉俪和陈醇、张广霞伉俪!
1974年,老谢转到上海文艺出版社任编辑。我去他办公室看望他。一进门见他全神贯注在看书稿。他抬起头,微笑着,站起身,沏杯茶,欢迎我。我还是同他海聊,聊书稿,聊作者,聊编辑工作中的辛苦和愉悦。我以为,作为一个杰出的资深编辑家,老谢到上海文艺出版社后,达到了他事业的高峰。在此之前,他编过一批老作家的小说和诗歌等作品。在上海文艺出版社,老谢呕心沥血,选稿、组稿、编稿发现并手把手地培养了一大批那时还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知识青年作者,扶持他们走上了作家之路和创作之路。现今他们是活跃在文坛上的知名中年作家,或者是奋斗在新闻出版战线上的骨干编辑记者,叶辛、张抗抗、彭瑞高、季振邦、陆萍等人。老谢尽管并非“高官”,但确确实实是当初这些青年人的贵人和恩人。
老谢也流露过他工作中和生活上的苦恼。依我当时的处境也只能安慰一番,谈些“这些会过去的”、“面包总会有的”、“春耕秋收,前面的日子一定会美好”之类的空话。平心而论,都说老天有眼,但老天有时也并不公正。老谢这样为人正派、学识渊博、能力高强、实绩显著、硕果累累,应该被安排在更高层次的岗位上,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老谢在平凡而又重要的文艺编辑岗位上作出了有口皆碑的不平凡的业绩。我有时不免为他抱屈,有时又想老谢果真被安排在领导岗位上,也许会多了一位“官员”而少了一位“老谢”,反倒得不偿失。不管怎样,老谢总是以敬业乐业的精神,以乐观向上的姿态,兢兢业业工作,平平常常生活。他辛勤耕耘,为人作嫁,从不问自身的收获,从不计较个人的得失。书稿是他的心头肉。他心中只有书稿,只有作者,只有他人,只有事业,唯独没有自己。
我们牢记长眠中的谢泉铭同志,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