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养父恳求刘木初收养小喜子
小喜子在张家的五年里,亲生母亲来过一次。不是空手来的,带来了糕点糖果。来时她穿得比较整洁,听说现在给人家当保姆,看这样子日子过得比以前好了些。张家养母怕她把孩子领走,就对小喜子说:“这是奶妈,如果她要叫你去,你不要去,她会把你卖给洋鬼子的。”其实,小喜子心里明白,这是亲娘,但是嘴上不敢叫。母女相会,默默无言。是啊,还有什么好说呢?孩子已经卖掉了,白纸黑字的卖身契在人家手里呢,怎么能再相认呢?小喜子的亲生母亲看到小喜子脸色红润,身上穿着整洁,还有书包放在一边,知道女儿活得蛮好,也就放心地走了。但是养母心里不安了,害怕母亲再来,于是连忙搬家,搬到复兴中路顺昌路路口一家漆店的三楼。住了没多久,又搬到永年路双桂里三号。
几次搬家后,小喜子的亲生母就找不着她了,以后母女再也没有见过面,生生死死也没有一点消息。张家这样提防着,也是有苦衷的。穷苦人家,拉扯一个孩子不容易,孩子长大了绝不能再让人带走,也不想生出是非来,打扰平静的生活。因此,自从把小喜子领来之后,张家就从各方面给她灌输她原本就是张家人的观念,包括口音也要改。有一次,养父问:“这东西怎么摆?”她说:“咋咯?”结果养父一个耳光打来,打得她莫名其妙。原来她的口音还没有完全改掉,说话时一不注意就会露出原来的口音(正是从这口音上,可以判断出小喜子的故乡大概在苏北的高邮、宝应、兴化一带)。这次挨打,给她的印象太深了。
所谓祸不单行,学校封闭不久,养母又病倒了,得的是肺痨,这在当时是不治之症。“二十四孝”的故事此时已在小喜子的心里生根发芽,她哭泣着想要服侍养母,但是养父就是不准小喜子靠近养母床前。原来养母叮嘱过养父:“千万不要让小喜子到我跟前来。”她怕把疾病传染给女儿。不多久,疼她爱她的养母凄凄惨惨地离开了人世。从此小喜子与养父相依为命,苦度时光。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过了不久,养父也病了。小喜子忙前忙后,煎药熬汤地侍奉着,但养父的病不见好转。入夜,亭子间里灯光灰黄,小喜子跪在病床前,祈祷着神灵帮帮她,还她养父一份健康。养父气如游丝,两眼流出黄浊泪水,对小喜子说:“不行了,我要走了!”小喜子呜咽着说:“我不让你走!”养父喃喃道:“阎王要我半夜走,不会留到五更天!”小喜子哀哀哭道:“你走了,我怎么办!”养父说:“我借了刘木初六十块钱。我死后你就抵债到刘家去吧!”
第二天刘木初来了,养父临终托孤,恳求刘木初收养小喜子。刘木初看到小喜子聪明伶俐,爽快地答应了,养父也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养父草草入殓之后,小喜子带着当年的卖身契转到了刘家。为父抵债,再次被卖,是年她刚满十岁。这次被卖,掀开了她人生新的一页。
刘木初在南市开着一家民乐戏园,俗称“四十间”,位于永年路84号。剧场正厅有四百多个座位,二楼叫花厅,也有一百多个座位,都是靠背椅,坐板可以翻转。舞台顶上是圆形的阳台,面积不小。阳台上有一间间小屋,用木板铁皮之类搭建的,专供演员住宿。与此同时,刘木初还拥有一个车行,专门出租人力车。平时在家里还设赌局,一天赌两场。他的老婆脸上有淡淡的麻点,人家叫她“刘大麻子”,其实她姓陈。刘大麻子交际颇广,属于旧上海“白相人”一类的人物,她和“三埭头”、“二埭头”之类的警察、流氓、地痞很熟。
小喜子到了刘家,名义上是养女,实际上是当丫头。刘家有四五间空房间,宽敞得很,但是没有属于小喜子的一张床。小喜子住在三楼阳台上一间用铁皮搭的小屋里。夏天,烈日当空,铁皮传热,屋内好比蒸笼;冬天,北风呼啸,铁皮散冷,屋内又犹如冰窖。春夏秋冬,小喜子只有一条棉被应付四季轮转。小喜子最怕的是冬天,没有褥子,睡觉时一条棉被一半垫在下面,一半盖在身上。冷得整个人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犹如筛糠,牙齿也冻得直打架,咯咯作响。她以顽强的生命力抵抗着寒暑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