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有句“老茄”的话,叫“不做大哥已好多年了”。我从没有做过“大哥”,自然无此体会。但眼下高温闷热,时常于老街旧里内看见一些“赤膊党”,北京话称之为“膀爷”。光着膀子于大街上晃来晃去,在今天看来,似乎与大都市的文明格调颇为悖离。但记得我小时候偶尔赤膊却很正常,大家见怪不怪,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套用那句江湖话则是“不做膀爷好多年”了。
我们小时候有一首沪语的顺口溜差不多人人会唱:“冬瓜皮,西瓜皮,小姑娘赤膊老面皮。”意思是男孩适当可以赤膊,而女孩则必须有所收敛。不过唱归唱,小孩的膊好像还是照赤,老弄堂里的生活本来私密性就差,你想,在一个冲浴睡觉都可以在弄堂里公开进行的年代,谁还会在意赤膊?记得儿时的弄堂里就有一对兄弟,一到夏天就喜欢赤膊,人们几乎从未见过他俩在暑假里穿过汗衫,为此弄堂里人也就分别奉送给哥俩一个诨号,老大叫“冬瓜皮”,老二自然就叫“西瓜皮”了。
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不但没有空调,就是电风扇也是平常人家所罕见,大多只是在老字号的店堂里,顶上会悬有一只老式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那时家家有的,只是蒲扇一把。所以每到盛夏,弄堂里的“赤膊党”实在不算少数,一是贪其爽快,二是贪图方便,都无衣衫的累赘。记得我们那会儿两队拉开踢球时,为了区分对手和队友,就是一队随便套一件什么汗衫,而另一队则索性全部打赤膊了。相比之下,比赛时倒是“赤膊队”略占便宜,因为踢球时浑身大汗淋漓,仿佛泥鳅一条,带球过人时往往一滑而去,对手想拦也拦不住,实乃摆脱防守之绝技也。然而赤膊玩耍也有风险,没有衣衫的遮蔽,摔起跤来容易受皮肉之苦,我小时有一伙伴就因赤膊“斗鸡”,而不慎撞翻一旁煤球炉上的开水壶,结果烫伤了胸部,至今还留下了疤痕。《三国演义》中曾有个许褚“赤膊上阵”的故事,结果身中数箭。难怪明代毛宗岗有句精妙的点评:“谁叫你赤膊?!”
从前的弄堂里不仅孩子如此,成人赤膊者也不少。下棋打牌的,纳凉闲聊的,或似袒腹东床的王右军;或如敞开胸襟午憩的蒋门神。那时好像除了看电影和进大的百货商场赤膊不宜外,其他一般的场合似乎对赤膊都没什么限制,赤膊走在大街上,观者或袒者都非常地自然。最为可噱者,有的人甚至是刚刚拔了火罐,满身尽是紫色圆点,居然也是赤条条地走在街上若无其事,一不留神猛看过去,赛过一头晃来晃去的金钱豹。
随着经济条件的逐渐优裕,人们也会愈来愈体面地生活。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在大街上已很少再看见赤膊的上海人了,尽管夏天的气温越来越高,但市民的素质也同样在提升,出门在外,衣衫整洁不仅是自己的体面,也是对他人的尊重。不过,曾看过一则新闻,说盛夏衣着过于“风凉”有碍观瞻的事,譬如有些老伯在家里赤膊穿裤衩,让人家隔窗撞见也难免尴尬云云。对此笔者稍不苟同。孔子云“非礼勿视”,其实即使无意“视”了也可装作“无视”,毕竟对方只是在自己的家中。再者,男人出门为了礼仪,穿戴整齐倒也罢了,而自家居室乃最为放松之地,如此间也不允赤膊的话,似也太苛求了点。昔有“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之语,现不仅要管到他人的“瓦上霜”,甚至连床上事、厅堂景也一并要限制,此类“越界执勤”,想必亦己所不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