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气难道会曲里拐弯吗
阎法医回忆说:那一天是1998年1月,好像是一个节日。我们干法医这一行的,对于过年过节的概念都比较淡薄,有任务就赶过去,有歹徒就抓捕,没有多余的想法。
那天是阎法医和刘法医值班,通知突然来了:宝山一家人煤气中毒死亡,你们立刻前往!阎法医和他的一帮伙伴们:干法医的、拍录像的、拍照片的、搞毒化的、测试DNA的、搞痕迹的,还有侦查员,一行20个人,飞也似地开车赶到宝山那个出事的居室,底楼,三房一厅。
宝山区离刑侦总队不算很远,可以用“拍马赶到”这四个字来形容。
推门进去,屋内还有一些刺鼻的煤气味。阎法医疾步走进厨房,先检查一下煤气开关是否已经关掉。
刘法医说:估计是晚上睡觉时煤气没有关紧,泄漏了。 阎法医没有答话,直奔死者的房间。
母女俩睡在一张大床上,已经停止了呼吸。两人身上没有损伤——也就是说,她们不是遭人袭击死亡的——也没有触电死亡的迹象,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很明显:尸体死后僵硬,现在已经开始缓解,尸斑是樱红色的,开始腐败……根据尸体判断,死亡时间大概有四五天了。
如果是草率一点的法医,或者经验不够丰富的法医,就可以宣布了:母女俩因为煤气中毒死亡,责任在于她们的粗枝大叶。阎法医还是没有说话。这时候,阎法医也已经确定母女俩是煤气中毒死亡。但是,他还有一些没有吃准的问题需要证实。
她俩仅仅是煤气中毒吗?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他开始细细查看房子里的一切:三房一厅,进门就是厅,朝北一个小间,朝南两个大间。厅的右面是杂物间、厕所和厨房,厅的顶头是一间朝南的卧室,拐过去,还有一间朝南的卧室,母女俩正是死在左面的朝南的卧室内。
阎法医发现,母女俩的卧室,窗是关着的,而连接厅的那间朝南卧室窗是打开着的。而北面进门处有一扇窗也打开着。他立刻把首先进入出事地点的派出所民警叫来,问道:你们接到报警,然后进入这套住房,有没有动过这里的东西?尤其是窗户。
没有,我们没动过任何东西,这点流程我们当警察这么多年还会不懂?保护现场嘛,等你们法医来嘛!
有戏唱啦!阎法医在肚子里对自己喊了一声。因为只要有透气的地方,风是无孔不入的。还有,风是不会拐弯的,它是“直通车”。除非你把这条路堵死,风才会改变方向,向可以流通的地方吹去。阎法医产生了一个特殊的疑问:既然厅里有一扇窗开着,厅室顶头的那间朝南卧室也有一扇窗开着,那就是“南北通风”了。即使煤气泄漏了,它很快就会被南北通风的风带出去。风不会拐个弯,带着煤气跑到左面的窗户关着的那间卧室去!如果这个常识经得起推敲,“因为母女俩煤气没关结果煤气中毒”的判断就可疑了!
阎法医继续在室内观察。他看到客厅边上的那间杂物间很乱,有油瓶、酒瓶、小铁铲、塑料袋、浇水用的管子、小凳子、卷起来的草席等等,它和别人家的杂物间没有什么区别。突然,阎法医走进杂物间,拿起那段黑色的浇水用的管子,鼻子对准管子的顶头,然后用力压管子,顿时,闻到了一种气味:煤气!
阎法医的假想跳出来了:是有人用这根管子接上煤气,然后把管子拖到左面朝南的那间卧室,然后施放煤气,把母女俩毒死了……
如果真是有他人作案的嫌疑,当时的现场应该还有躲藏着的第三个人!这个人是谁呢?他不要母女俩的钱财,不要室内的任何东西,只要母女俩的性命?这个人是谁呢?如此精心地设计了一场因为煤气没关紧导致煤气中毒的骗局?
阎法医暂时中断了现场的勘查,和侦查员交谈起来。
侦查员说:初步调查了一下,死亡的两个女人一大一小,是母女俩。这个母亲是二婚,他的丈夫也是二婚,再度结婚以后,又生了一个女儿。死在床上的这个女儿是“拖油瓶”,不是现在这个丈夫生的,还有一个女儿没有死,好好的。
阎法医立刻问:她的丈夫呢?
侦查员回答:现在在我们派出所,我们正安慰他。他今天早上带着小女儿从杭州回到上海,回到家,就发现自己妻子和女儿煤气中毒了,就报了案。是丈夫报的案。
有戏唱啦!阎法医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他问:他们夫妻关系好吗?
侦查员回答:听邻居反映,说经常大声吵架,好像关系不是特别好。
阎法医对派出所的民警说:我要会会这个丈夫,走,到你们派出所去。
对话开始了,由阎法医发问,由那个悲伤的丈夫回答——
问:你是什么时候离开上海的?
答:我是小年夜离开上海的,我们和丈母娘一起吃了饭,我就带着我的小女儿离开了上海。
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答:今天回来的,我开门进来就发现我的妻子和大女儿躺在床上不动了,家里都是煤气味,我知道他们煤气中毒死了。呜呜呜,她怎么这样不注意呢?要是我在的话绝对不会……
阎法医摇摇手,继续问:你从杭州回到上海自己家里以后,有没有动过房间里的东西?
答:没有没有。我看到我妻子女儿死了,吓都吓死了,哪里还动什么东西?我立刻打电话报警。呜呜呜……
问:你出去玩,到杭州去,为什么不带着大女儿啊?
答:她和她妈妈要到慈溪老家探亲去,我不高兴到她老家去,所以到杭州去了,带了我的小女儿。
问:你到杭州玩了哪些地方?
答:我们住在杭州如家连锁旅店,我带着女儿玩了很多地方,灵隐、花港观鱼、九溪十八涧、六和塔、岳坟、保淑塔……哦,对了,这里是我来去的火车票、旅店的住宿发票,还有旅游景点的门票。
问:你们的单位里可以报销吗?
答:哪里,都是自费,自费旅游。
阎法医接过他递来的一叠发票,心想:此地无银三百两!
阎法医开始进入正题:你们家那段黑色管子是派什么用场的?
答:什么黑色管子?我们家没有什么黑色管子……哦对了,有的有的,你是说放在杂物间里的那段黑管子吧?我倒忘了。那管子是用来浇水的。我们家是底楼,你看到我们家的院子里种了好几颗树。我很久不用了……
阎法医两眼死死盯着对方:是不是要我告诉你,最近几天,你是怎么使用这段黑色的橡皮管子的?要不要?你说!要不要?
答:我……我没有用过……我用是用过的……我反正……
刚才还对答如流,转眼变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豆大的汗珠往下掉。
问:我看还是你自己说吧?我说和你说,性质不一样。
答:好……好吧,我,我来说。
他交代了作案的全过程:他和妻子自从结婚后矛盾开始升级,最后,他终于动了杀机,他想:大女儿反正不是我生的,和我不搭界。老婆我也不要了。除掉这两个人以后,房产家产就全是我的了。于是,他提出带着小女儿到杭州玩。一家人兵分两路,妻子带着大女儿到宁波去探亲。
吃了晚饭,他就离开家,火车票显示是8点10分从上海开往杭州的。但是,狡猾的他没有直奔火车站,而是把小女儿暂时托付给朋友,然后折返了自己的家,这时,妻子和大女儿已经睡着了。
他先把右边那间朝南的卧室的窗打开,心想不要施放煤气把自己给毒死了。然后,他把杂物间里的黑色橡皮管子拖出来,接到管道煤气的接头上,然后把管子的另一头拉到左面的朝南卧室里,然后开足了煤气。
他躲在门后,先听见大女儿喊头痛,再看见妻子呕吐。但是没有多久,两个人就不动了。他立刻收起黑色橡皮管子,放进杂物间,然后不是把煤气关掉,而是在煤气灶头上开一点小煤气,接着就悄悄离开了家。
他赶到朋友家,领上自己的女儿,乘坐下一班火车,赶到了杭州。于是,住宿、游玩、吃饭、来去火车票,一应俱全,他都小心翼翼地保存好,他料到警察会来查他的,丝毫没有觉得这么做属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个侦破煤气杀人的案例,教课书上没有,师傅也没有教过阎法医关于橡皮管子的案例侦破。
摘自《上海犯罪现场调查——东方神探阎法医传奇》 童孟侯 著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15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