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有一阵子,经常得到赠书,大概都是开某种会的“余兴”,沉甸甸地拎回家,放在书架上,颇为壮观。这大抵都是精装书,不宜阅读,只配站在书架上,以壮观瞻。赠书又多半是“四大名著”,而以《红楼梦》为多。不久,风气转换,听说改送书为送“红包”了。又过了些时,不大出门开会,不知会后“余兴”换了什么花样。
就在面对“中看不中吃”的多种《红楼梦》时,忽发异想,“曹雪芹真是大小许多出版社及红学家的衣食父母”呀,多少出版家靠你的一本书活了下来,并赢利且源源不绝;多少红学家将你的书变换花样,什么“集评”、“程高活字本”、“插画集珍本”……(当然不应包括真正用功的研究著作在内)。着实让这些“涉红”的出版社,从《红楼梦》而赢得的大量利润中取出百分之一、二、三来,集中由专门机构管理,用以纪念曹雪芹,包括像诺贝尔奖似的设立“曹奖”,保证也会年年不停地办下去,资源不虞匮乏,只要中国的读者在。
细细想来,此一设想实在失之过粗也太浅了,聪明的出版家早已悟出此一法门,有如目前当红的语汇“啃老族”一般,啃死人骨头而已。中国是文化古国大国,有取之不尽的“遗骨”,而且愈大愈重则更好。如钦定的“四库全书”者是。那是可以换来巨额资产、高楼广厦的。何物《红楼梦》,又哪里比得!
说到底,以躯体大小、册数多寡论事,还是不怎么妥当,不久前在报纸上读到一则惊心动魄的新闻,全国出版界胡乱印行的新旧小说,自《红楼梦》以下,凡若干种,塞满书店架上者若干种,积压在全国库房中的又若干种。那实在是个惊人的数字,我没有抄下那数字来是可惜的,不过不要紧,报纸俱在,一索可得。追寻祸始,是在跟风。全国出版家看到翻印《红楼梦》的好处,于是一齐上阵,扩而广之,无论什么破滥货旧小说也借机出笼,人多势众,终于酿成如此严重的后果。“跟风”、“追尾”,其实一也,都是致命的病根,都能闯出滔天大祸。刚因动车追尾酿成惨祸而吃惊、沉哀之际,幸存的失去双亲的小伊伊,依旧挂在人们心头,读到全国出版界的惊人新闻,不能不使人沉思。
再回到我曾有过的“玄想”,实在还有不少困难难以解决。如怎样组成一个有实权的管理机构,由谁来操办,怎样监督使之免于异化。能办实事而非成立一座新的衙门……问题实在又多得很。
记起鲁迅晚年写的“我要骗人”。先生在电影院里碰到一位为灾情而募捐的小女学生,天冷,鼻尖都冻红了。因为没有零钱而失望的小女孩失落的神情,与换得零钱终于捐出后她的转为欢喜,连称“你是好人!”写得真实如画,感人至深。鲁迅说,捐出的钱只不过换得小女孩的暂时欢喜,如此而已。至于捐款的命运么,天知道。看了近来慈善机构的许多花絮,更觉得自己的“玄想”终于不过是“空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