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两周紧张的采访任务,剩下来的十天便是自由安排在苏格兰首府爱丁堡的独处。人生难得如此清闲,特别是在英国北方,体会异乡异客的滋味真是种奇妙感受。
经历数日街头的闲逛,我学会了通过脚下花岗岩色泽的变化辨别方位。无论是名声显赫的王宫,还是古老的城堡,或是阴森的中世纪的地下城,连同街角的图书馆、琴行乃至小门小脸的儿童博物馆都是我这个孤独者的去处。 郊外悠扬的风笛声、明暗交替的草场、亚当.斯密的铜像、圣十字修道院残破的废墟,以及令听者毛骨悚然的鬼故事、酒吧里男侍者的方格裙……构成了此地典型的苏格兰印象派画面,对于我,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西洋景,和现实生活不搭界到极点。
黄昏时分,借着夕阳的余辉在Highstreet 大道漫步。进出于街边的小店,在英俊的阿拉伯店主的推荐下,随手买了包当地的WARKER牌子的小饼干。浓郁的奶香给人以美好的暗示:是不是可以挑张明信片寄给一位自认为可以理解这种静谧之美的某人呢?我竟然真的用两英镑买了那张用苏格兰绵羊毛装饰的明信片,而当笔尖落下的刹那,丈夫的名字却稳稳地落在了信封上。把明信片投进那个19世纪古老邮筒的瞬间,既庆幸又扫兴——诱惑终于被理智覆盖;而规规矩矩的人生定要与哪怕是些许闪念绝缘吗?
当晚的电子邮件中,我向那位不可能收到明信片的人用“本想寄张明信片给您”轻描淡写地讲述了那个“刹那”,而在以后的回复中,我并没有看到他对此有所回应。之后,礼貌的称呼和繁琐的工作充斥着彼此原本频率并不高的邮件。仿佛一切从未发生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一年后,正月初一的上午,在南京西路办公室的门前,我诧异地看到一件寄自爱丁堡的包裹:一条熟悉的苏格兰方格围巾和一张写着“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的明信片,留言写道:“来爱丁堡出差,见到了你去年电子邮件中所描述的一切。”包裹的真实和它带来的虚幻冲击着我的大脑,加班的事飞到了天外。此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并非想像的那么可控。我独自走出了办公楼的门,到隔壁的咖啡厅,要了杯摩卡和一盒巧克力临窗坐下。透过咖啡的热气向窗外望去,南京路上如织的人流没有因今天的风雨而有丝毫的减少。我本应是这其中的一分子——自信永远是一个按轨道运转的机器,离经叛道的只会是旁人。此时片刻的俯视和静默竟然澄清了自己须臾反叛思想的存在感。我从精巧的盒子中取出了一颗用暗红色玻璃纸包装的巧克力,吃到嘴里,一股赤霞珠的芬芳浸透了齿颊,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某种久违的感觉已流入心田——原来我竟然错买了情人节的糖果。我用咖啡杯挡住微笑的嘴唇和得意的下巴,眼睛和大脑则在认真地审视面前的围巾和那张几乎和空白无异的明信片——是温暖的诱惑还是“有那么严重吗?”的嘲笑,真是难辨其谁。此时,口中豪情肆意的葡萄酒已是溢满唇齿致人于微醺佳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舌尖又触到一颗绵软而略带微甜的、藏匿于巧克力中央的小樱桃。商人的智慧让消费者叹为观止:巧克力的香甜与来自红葡萄酒的复杂之美所铸就的攻势让人无路可逃!是啊,人生乏味,漫漫寒夜,触碰一下偶尔的温情,证明一下人类独有的且仅仅是虚拟的渴望又有何妨?强大的理论借助波尔多红酒的作用使一盒目的地为爱丁堡的樱桃酒心巧克力终于上路了。
十天以后,我收到的电子邮件里却看到这么一段话:“寄来的酒心巧克力已收到,樱桃心安然无恙,只是酒没能经受时间的拖延不见了踪影,恰似生活中人们试图捕捉的浪漫。这个遗憾也许是对你我的某种暗指。你预约的本月初的访谈可按既定时间进行,我这里没有变化,我会在办公室等你。”